「暮春四月﹐加州草長﹐雜花生樹﹐孤鷹獨飛。見藍軍之再起,嘆綠營之崩盤,成王敗寇﹐自古皆然。所以扁宗要吃官司,呂后淚灑會場,人之情也;掌門獨無情哉!何不酒鄉漫遊,自求多福」。
以上是掌門人亂改高中背過的邱遲《與陳伯之書》中的一段。作為《樂得浮生一日閒》的開場白。
曾經有人問過我﹐你不喝酒卻喜歡買酒﹐一杯下肚就紫氣東來﹐有機會就往酒鄉跑﹐也沒啥目的。汽油這麼貴﹐為什麼﹖我的答案是﹕「因為它在那裡」。
1924 年﹐有人問英國的登山家 George Mallory 為什麼要爬喜馬拉雅山的艾菲爾斯峰﹐Mallory 的回答就是「因為它在那裡」(Because It's There)。同年八月﹐George Mallory 和他的登山夥伴在登艾菲爾斯峰時失蹤﹐75 年後﹐也就是 1999 年﹐ Mallory 的屍體才被發現。我愛往酒鄉跑﹐理由和Mallory 愛爬喜馬拉雅山一樣﹐祇希望結局斷然不同。
加州最有名的酒莊﹐大多集中在納帕和蘇洛瑪兩個郡﹐但價錢貴得離譜的﹐像 Screaming Eagle, Harlan Estate, Colgin﹐全屬於「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在地圖上是找不到的。地圖上找得到的酒莊和葡萄園﹐很多都在三條南北走向平行的公路兩邊。12 號穿過蘇洛瑪﹐29 號穿過納帕﹐我最喜歡的是佛斯特 (Robert Forest) 筆下所謂的「路窄人自稀」(The Road Less Traveled) 的 Silverado Trail。這條路和 29 號公路會合後往東行穿過羅拔史蒂文生州立公園。史蒂文生 (Robert Louis Stevenson) 恐怕是在加州酒鄉住過最有名的世界級文學家。
我對紅酒好奇﹐是覺得它是天下唯一只用一種主要原料(葡萄)﹐就能生產出那麼多牌子的產品。酒既非必需品﹐喝下去後也沒什麼特異功能﹐不同牌子的價位差異奇大。因此我說它和小白球一樣﹐是天下最 overrated 事情之一。每次我讀到評酒的文章就要笑﹐後悔自己沒有變成評酒的專家。酒評寫得越莫測高深就越賣座。以下是評酒《癸花寶典》上的一段話﹕
「葡萄酒的香氣不僅複雜多變﹐而且千奇百怪﹐特別是一些類似動物﹐或者﹐甚至有如動物排泄物般的『香氣』最是獨特﹐並且﹐嗯﹗美味迷人。Anthony Hanson 是英國最知名﹐最權威的布根地葡萄酒作家﹐在他的書中也提到過﹐上好的布根地紅酒聞起來都有點糞味」。恕掌門人是土包子﹐很難想像兩個品酒者的對話是這樣的﹕
專家甲用鼻子埋在酒杯裡猛聞﹐然後帶著權威性的口吻說﹕「好酒﹐好酒﹐有狗屎的味道」。 專家乙不以為然大聲道﹕「Bullshit﹗不﹐不﹐不﹐我不是說你在 bullshit﹐我是說聞起來是牛屎的味道」。唉﹐就算掌門人中了樂透﹐也不會花大把銀子去喝聞起來像狗屎的葡萄汁也﹗
加州的酒在1976 年巴黎一戰前名不見經傳。那年有個在巴黎專買法國酒的英國人 Steven Spurrier (和美國足球名教練同名)﹐趁美國開國 200 週年﹐在巴黎舉辦了一次美法葡萄酒「盲試」(blind contest) 比賽。原意是想替他賣的法國酒做宣傳﹐裁判都是法國知名評酒專家。沒想到第一輪下來﹐白酒前四名﹐三名是加州酒。第一名來自納帕的 Chateau Montelena。於是 Spurrier 先生慌了﹐把消息泄漏給裁判﹐希望法國的愛國裁判在第二輪紅酒比賽時加油。不料加州酒在紅酒前十名中又佔六名。第一名是 1973 年加州酒鄉 Stag's Leap Wine Cellars (不是同產區的 Stag's Leap Winery)的卡本內蘇維濃(Cabernet Sauvignon)。
這下自認必勝的法國佬傻眼了。他們原先還想隱瞞比賽的結果﹐但倒楣的 Steven Spurrier 先生邀了一位時代周刊(Time Magazine) 的記者觀戰。後來法國政府遷怒 Steven Spurrier ﹐禁止他參與賽酒大會一年。但從此加州酒闖出了「萬兒」。至於 2004 年的那部電影「杯酒人生」(Sideways) 把黑皮諾酒(Pinot Noir) 給捧紅﹐把南加州的酒莊也放上了地圖﹐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
「為君持酒勸夕陽﹐且向花間留晚照」。來來來﹐乾了這一杯吧。
懷南補記﹕我這篇文章開頭那個「樂」字﹐是經過斟酌再三才用的。雖非100%滿意﹐但實在想不出更好的字。大家都知道「偷得浮生半日閒」的典故。我不能用「半日」﹐因為我花費的時間是整天不是半天。「偷」字不能用﹐因為時間是自己的﹐車子是自己的﹐沒什麼理由要「偷」anything。也不能用「難」字﹐又不是找不到路﹐何況掌門人目前無業﹐不需要日理萬機﹐做「飛傭」的機會都沒有﹐「難」什麼難﹖曾經想到過用「又得」﹐但覺得「又得」不太好﹐到底往酒鄉跑並非常態。最後選擇用「樂得」來做標題。
扯了半天﹐幾乎忘了想補充一下為什麼我要寫這篇文章﹖當然是為了健康的理由﹗正經的議題談多了﹐實在對心身都有害﹐必須換換口味。
很多年前﹐大陸還在用外匯券的時候﹐我受「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文字的誘惑﹐特別選在三月底去了江南。發現西湖邊的花都沒有開。以為被古人所欺﹐大為失望。後來想通了﹕邱遲筆下的暮春三月是陰曆﹐我誤以為是陽曆。那次之後﹐再沒有回到西湖。把 The Road Less Traveled 翻譯成「路窄人自稀」有點得意。越來越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世界上也不是有太多的地方想非去不可。躺在沙發上看 Travel Channel 其實效果並不太壞﹐並且鐵省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