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考題

2008年2 月10日《坐看雲起時》專欄﹐2 月13 日上網

        Kick the bucket (踢水桶) 是英文俚語﹐和「掛掉」同義。在一哭﹐二鬧﹐三上吊進入最後階段時﹐臨門一腳﹐把水桶踢翻在地﹐以求大功告成的動作。

        「一路玩到掛」則是 The Bucket List 這部電影的中文譯名。劇情是說一個中產階級的黑人 (Morgan Freeman)﹐和一個錢多得用不完的白人 (Jack Nicholson)﹐在得知身患癌症﹐來日不多的情況下﹐結伴去做一些他們這生中想做但沒有機會做的事情。電影中 Freeman 告訴 Nicholson﹕在他讀大一的時候﹐他的哲學教授叫學生們每人列一張在「踢水桶」前想做的事。

        你我的一生中﹐在不同的階段﹐或真或假﹐或多或少﹐都有過這輩子想到什麼地方看看﹐想做些什麼事的「人生清單」。隨著時光的流逝﹐客觀環境和個人認知不斷地在變﹐清單上的夢想﹐有的已經忘掉是什麼﹐有的已經不再重要﹐有的發現原來不過如此﹐剩下的全都歸檔﹐放在「此生已矣﹐冀望來生」的抽屜收集灰塵。

        很多年前﹐我看過 BMW 登的一張廣告。廣告中 BMW 列出一個人一生中除了擁有一部 BMW 外的其他19 件該做的事。根據這張清單﹐我寫了一篇《瀟灑走一回》的文章。後來我也試著列出一張自己的人生清單。當然﹐那張清單早已不知丟到什麼地方去了。除記得有「把貝多汶的九首交響曲一口氣聽完」﹐和「一個人在北加州 The Avenue of Giants 的紅木森林中漫步」兩條外﹐想破腦袋也想不起還有什麼其他的怪招。

        1957 年的諾貝爾文學獎的得主﹐上世紀法國的哲學家卡繆 (Albert Camus) 曾經對我們這些人過中年的提出他的看法。他說﹕「年老是從熱情變為同情」 (To glow old is to pass from passion to compassion)。我常環顧我的週遭﹐發現仍然有那麼多「永遠不會老」的人。在他們的「人生清單」中﹐我看到的除了是一路「玩」到掛的熱情和能力外﹐似乎少了點基於同情心而產生的行為。

        回頭再談這部電影。這是一部充滿迷思 (myth) 的喜劇。在現實人生中﹐我們通常都是錢不夠用﹐而「踢水桶」的過程也絕不像電影裡那麼浪漫。但我今天在這裡不是做影評﹐不是研究片名的中文翻譯合適不合適﹐也不是談我剛才提到的那兩個與事實不合的迷思。我要談的是這部電影中最重要的一段對話。

        在俯視埃及金字塔為背景﹐兩位主角談到他們的一生。Freeman 先問 Nicholson ﹕「你有沒有過喜樂」(did you have joys﹖大意如此)。當 Nicholson 想了一下﹐回答「有過」後﹐Freeman 問的下一個問題是﹕「你有沒有給別人帶來喜樂」(did you bring joys to others?)。 從電影院出來﹐這兩個問題一直在我腦海裡縈繞﹐久久不去。

        電影對白用的是 joys 不是用的 happiness (快樂)。為什麼﹖這兩個字有區別嗎﹖有必要去區別它們嗎﹖

        如果我們查《 牛津字典》﹐「快樂」多半建造在好運和幸福的基礎上﹐而「喜樂」則是一種愉快情緒的流露。前者往往受外在環境的影響﹐後者則取決於我們內心世界的滿足與平靜。快樂和喜樂在時間和空間上﹐如果我們真要去吹毛求疵 (split the hair) 的話﹐我個人認為也許還可以這樣去區割﹕喜樂常常來自我們感官的快感﹐而快樂則不一定。

        如果我買彩券中了頭獎﹐我相信我一定會很快樂。昨天我開車回家的時候﹐天上飄著小雨。收音機裡播放的是布魯克的蘇格蘭狂想曲﹐抬頭看到前方一道完美無缺的彩虹﹐在那一剎那﹐我想用 joy 來形容我那時刻的感受要比 happy 恰當些。

        當我們畢業考的考卷打開後﹐出人意料外的是考卷上只有這兩個問題﹕「你有過喜樂嗎﹖」「你為別人帶來過喜樂嗎﹖」。回答第一個問題不難﹐但你我的一生花太多功夫在這個問題上﹐反而把比較重要的第二個問題給忽略了。成績單發下來發現不及格﹐有時想補考都沒機會啦。

懷南補記﹕如果真有什麼「信門 Anthem」的話﹐這篇文章中提到的那兩個問題﹐和卡繆對老年是從熱情到同情的看法﹐算得上是「信門 Anthem」。

       有人認為 Happy (快樂), Joy (喜樂), 和 Fun (好玩)﹐在「等級」上有些區別﹕「快樂」的境界最高﹐「喜樂」次之﹐「好玩」最下。這種說法有道理嗎﹖大概有點道理吧。

       舉個例子來說﹕花天酒地﹐吃喝玩樂「好玩」嗎﹖對有些人來說﹐當然是「好玩」(have fun)。從「好玩」中能得到「喜樂」嗎﹖我想因人而異。最後會快樂嗎﹖我看不會吧。

       因此﹐「信門 Anthem」要求的「喜樂」是一種不必有什麼崇高理想﹐看起來也不需要那麼神聖﹐但也並非毫無意義﹐可說是介於「快樂」 和「好玩」之間的那種滿有喜樂的感覺。我這樣的解釋﹐有宗教情操的人比較容易了解。我的解釋﹐當然並不一定絕對正確。我用它來作為我個人尋求「喜樂」﹐和將「喜樂」帶給別人時的標準和參考﹐倒還滿管用。

       現在來談個人的喜樂和將喜樂帶給別人的區別。如果一個人只求個人的喜樂﹐而從沒替別人帶來喜樂﹐這種人屬於絕頂自私的人。如果一個人老是替別人帶來喜樂而本身並無喜樂﹐這種例子不多﹐有些馬戲團的小丑﹐電影的喜劇明星往往屬於這類。這其實是最悲哀的一類人。

       有的人自己不懂得怎麼尋求喜樂﹐偏偏又要搞得別人也沒有喜樂。這種人最可惡。「信門 Anthem」強調的是﹕我們要尋求的最終境界﹐是我們本身的喜樂﹐往往來自我們先讓別人喜樂的回饋。希望我這樣解釋又解釋﹐沒有把你搞昏了才好。我知道我在講什麼。

        金聖嘆的：「--------殺頭至痛也-------不亦快哉！」；肯定他們心中是無「喜樂。」 「喜樂」在層次上高於「快樂」，吸大麻也許有「短暫肉體的快樂，」但絕不會有「內心真正的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