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榮有價

1969年的7月20號，我那時候剛從學校出來做事不久。被公司派到芝加哥的IBM上課，在大街上看到電視裡轉播阿姆斯壯登陸月球後傳回來的信息﹕”One small step for man; One giant leap for mankind.”

2003年的10月16號。中國的太空人楊利偉在升空環繞地球14圈後安全返回地球。楊在歡迎會上說﹕「我為祖國感到驕傲。」

2001年的3月7號，我上華語現場直播的叩應節目，有位觀眾打電話進來問﹕「信先生，你的文章為什麼有些反共？」我那晚的回答是﹕「我認為任何一個國家的治國理念，民生比民權重要，民權比民族重要。對一個把民族主義看得很重的人，可能會覺得我有些反共。」

說來話長，讓我們從1960的後半段說起﹕

那年代從台灣來的留學生，一下飛機就往左轉的比率很高。回想起來，我在學校東方圖書館看《人民畫刊》似乎不下於看本行教科書的時間。有回上廁所，看到牆上有蔣「公」介石的名字,不過名字上那個英文動詞不認得。回寢室查遠東書局，梁實秋編的英漢字典也找不到那個字。這是信懷南西方文化的啟蒙。

有天晚上，好萊塢有家戲院上演一部英國人拍的有關大陸的記錄片。去看的人可真不少，居然排隊排到街上。第一次從彩色的聲光中看到故國山水，吾土吾民，心情的激動，久久不能平息。。。

那幾年中國大陸的民族主義意識高漲﹕和蘇聯翻臉，在珍寶島幹了一架；出兵西藏，修理印度；人造衛星上天；爆原子彈。。。中國人走在街上，抬頭挺胸，東方那條睡龍醒啦！

好景不長，美國的老中神氣不到幾年，大陸搞出一個荒唐絕頂的「文化大革命。」掌門人對政治活動向來採取旁觀者的態度，因此那邊搞文化大革命搞得天翻地覆的時候，咱們在這邊照樣過我走資派的生活，沒受影響。

十年浩劫，好不容易四人幫下了台，老鄉小平同志重出江湖，大陸革命情勢一片大好。掌門人正想對大陸另眼看待的時候，沒想到又搞出一個天安門事件。無論從什麼角度去看，用國家的坦克車去鎮壓自己的人民是說不過去的。這時候老中走在美利堅共和國街上，又變得很沒有面子了。

所以回顧過去40年來中國大陸的政治環境，起起伏伏，上上下下。不知道「郎中」了多少左傾的朋友，傷透了無數熱血老中的心。問題出在哪裡呢？我認為問題出在歷史上所以的統治者，很多時候都懂得利用「我為祖國感到驕傲」來作為駕御人民的工具。如果大家不健忘的話，應該還記得幾個月前小布希總統身著飛行裝，在航空母艦的甲板上步向講台對航艦官兵訓話的英姿嗎？老美看到那樣的鏡頭，能不熱血沸騰？能不為「祖國感到驕傲」嗎？但驕傲完後，美國的失業率會下降嗎？社會治安會改善嗎？教育水準會提升嗎？社會文明會進步嗎？

我講這些話，當然不是在否認中國在航天工程和太空探險上的成就。從提升中國的國際地位和建立民族自信心的觀點來看，我們可以用「楊利偉的一小步，中國人的一大步」來評價這次太空飛行和回收事件。但從技術的層面來看，42年前蘇聯和美國造已經完成的事，42年後另外一個國家才能完成，照理說不是什麼太了不起的事。我相信英國，法國，日本，甚至於印度，以色列都有能力做同樣的事。只是它們沒把太空探險當成國家發展的優先考慮。航天工業如果沒有軍事和商業的長遠應用價值，放個人上天轉幾圈又收回來，除了證明中國有名列世界強國的企圖心外，也不過是砸大把銀子辦個盛大的家有喜事罷了。媒體對此事的反應，中美台三方有極大的差距﹕我看10月15號的美國三家主要電視台的全國晚間新聞，NBC好像還沒播報此一新聞。台灣的媒體也沒把它當大事看待。中共的《解放軍日報》說全世界都會記得楊利偉的名字。開玩笑？誰還記得和阿姆斯壯同時漫步月球的太空人的名字嗎？陳毅說﹕「寧要原子，不要褲子」的中國已經過去了，但「祖國的驕傲」背後，「祖國的人民」要付代價的。天下豈有白吃的午餐？光榮有價！

懷南補記﹕這是我11月2號登在《世界日報周刊》「坐看雲起時」的專欄。在辦喜事的時候講不吉利的話，不但煞風景，並且有不識大體的嫌疑。但在全世界的華人都「被勝利沖昏了腦袋」的時候，有人出來扮演「烏鴉嘴」是必須的。這是我為什麼把《周刊》登過的文章拿到我們的網站來回鍋的主要原因。在報上看到楊利偉在香港風糜群眾，和成龍合唱「男兒當自強」的「勁」頭，想起當年老共人造衛星播放「東方紅」的搞法，其政治掛帥的形態雖有改變，但心態大致還是差不多。從有權利講話的自由到有權利不講話的自由還是有很長一段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