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人一生中學到的教訓極多﹐但大部分都已經忘掉了。選擇性的記憶(selective memory) ﹐乃信門秘技之一。最近和三對好友夫婦到夏威夷去參加另一對好友女兒的婚禮。從報上看到台灣嘉康利(Shaklee) 直銷公司的遊覽車在陽明山出事的消息。兩件事連在一起﹐讓我想起打工生涯中最特殊的兩個經歷之一。另一個經歷﹐是我和鴻海與郭台銘先生之間的故事。那段經歷比較複雜﹐時候到了﹐我會講的。
1977 年我在威斯康辛州的陌地生做系統分析師。年輕氣盛﹐既不以為行到了水窮處﹐更不懂得坐看雲起時。「長安」雖好﹐非久居之地。於是修書洛杉磯獵人頭公司 (head-hunter)﹐表明「年輕人往西行」(young men go west) 的願望。結果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陰。洛杉磯舊地無緣重遊﹐反而是舊金山的嘉康利僱了我。我和嘉康利後來在台灣又不期而遇﹐不過那是另外一個故事。
提起直銷(direct sell)公司﹐大家先想到安麗(Amway)。其實 Shaklee 也非等閒之輩。70 年代末期﹐它靠「與自然和好」為賣點﹐維他命﹐營養品﹐清潔劑﹐化妝品﹐賺錢賺到要修改程式電腦才不會被灌爆。 我星期四飛到灣區﹐星期五上午面談。老闆要出席「奮興大會」﹐面談的是一位資深系統分析師。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聊職業足球季節時我主辦同事間打賭的那套系統。
回到陌地生後 Shaklee 來電話﹐我不經意問﹕「今天天氣如何﹖」對方說他穿的是 一件 Polo 衫。我看窗外﹐冰天雪地﹐白茫茫一片。當場就接受了對方的條件。這一接受﹐就改變了我的人生行旅。
Shaklee 每年要在世界各地找一個觀光勝地﹐舉辦業績在金字塔頂端的銷售明星慶功會。有年公司 CEO 決定在員工中抽籤選八個同事去同樂。員工年會時﹐八人抽完沒我的份。CEO 在臺上故作吊胃口狀﹐問是否要再抽一人。臺下齊聲呼應 YES﹗那時我正在半睡眠狀態﹐突然臺上麥克風報出掌門人名字。我從後面走上臺﹐臺下黑壓壓一片。CEO 問我﹕「你知道你要去哪﹖」我們搞系統的﹐早就知道那年的慶功會在夏威夷開。於是我故意逗著玩說﹕「大概是台灣」。全場哄堂大笑。
攜眷去了夏威夷﹐記得兩件事。其一﹐在沙灘上烤豬吃Luau 大餐﹐突然頭上直升機來個天女散花﹐與會者大悅。其二﹐晚宴時﹐掌門人與夫人代表公司在一桌做主人。上飲料時﹐有忠貞之士摸出公司產品「大力粉」﹐人人輪流往桔子水或牛奶裡猛加。輪到掌門人和夫人﹐說不加就不加。因 「大力粉」味道實在不敢恭維。眾「衣食父母」﹐側目向掌門人夫婦投以「不關愛」的眼神。事後有沒有向領導同志打咱們的小報告﹐則不得而知也。
從舊金山機場出來﹐信夫人提醒掌門人小心開車。掌門人躊躇志滿﹐心不在焉應道﹕driving is my specialty. 話還沒說完﹐發現錯過出口﹐於是急轉方向盤﹐沒想到路中間高出一塊(現在沒有了)。於是整個車子飛了起來﹐掉在公路出口的 ramp 上。人沒事﹐車子完蛋了。這時有輛送花的大卡車經過。司機停下來幫忙指揮交通﹐並代為通知拖車。後來我們要謝他﹐他不接受﹐並在車中拿出一束鮮花送給信夫人壓驚。臨行時說以後我們記得幫助其他需要幫助的人﹐就算是謝他。這已經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學到的教訓是﹕人不能得意忘形﹐渡假回家路上﹐開車要特別小心﹐以免樂極生悲。尤其是開錯路﹐千萬不要急轉彎。我也常想起那個好心腸的司機和他的話。十步之內必有芳草﹐人不可貌相﹐比起這些年來我遇到過的「大卡」﹐我反而更尊敬那位貨車司機。
懷南補記﹕我對直銷公司的業務和系統﹐應該算是熟悉的。20 多年前﹐「老鼠會」在台灣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我那篇發表在中央日報「公司違法還是違法公司 -- 從老鼠公司與連鎖公司談起」的長文﹐是台灣第一篇介紹「直銷」這奇怪又獨特行業的文章。我用奇怪又獨特來形容這行業﹐是覺得誰最先想出這個市場模式的人真是天才。當然﹐我們看到那些吃香喝辣的直銷者﹐全是「金字塔」頂端上的明星級人物﹐這些人必須對他們推銷的產品要持有狂熱的信仰。Shaklee 的創辦人﹐大家叫他 Dr. Shaklee. Man, 他是什麼 Doctor? 原來是個推拿師。我在Shaklee 做事的時候他還活著。每次開大會的時候﹐他抖抖索索被人扶出場。全場不但歡聲雷動﹐並且還有感動流淚的。記得我當時有兩個感想﹕
離開 Shaklee 後﹐我東轉西轉﹐落腳在台灣一家顧問公司做副總。有天我在辦公室裡聽到有洋人訪客和秘書講話﹐聲音滿熟悉。出去一看﹐原來是我從前在 Shaklee 做事的上司和同事。那是 Shaklee 第一次想在台灣發展市場。我們的公司是台灣 Shaklee 要用的應用軟體的代理商之一。 Shaklee 訪台帶隊的是一個年輕的副總。名顧問公司出身﹐非常囂張﹐自以為有兩把刷子。掌門人對東西的公司文化和社會特色當然比那年輕的老美副總通。 Shaklee 後來沒有選我們做商業夥伴﹐選了一家規模比我們大的公司做夥伴﹐沒多久就鎩羽而歸。這次出車禍的是第三度想在台灣打天下的 Shaklee 。如果不是看報知道這次車禍﹐我根本不知道台灣還有 Shaklee 。我記得我在聊天的時候﹐告訴過 Shaklee 團隊負責系統的前同事們。請他們轉告領隊的 International Vice President, Shaklee 翻譯成「嘉康利」並不出色﹐他們新僱的台灣總經理(味全來的)在我看起來並非大將之才。他們當然沒把我的話當真。我對直銷這玩藝有偏見﹐不怎麼尊敬﹐所以從沒想過在台灣替老東家打天下。回顧我這生。我不一定有能力將一個快翹辮子的公司起死回生﹐但一個公司要翹辮子的毛病出在那裡是看得很清的。我當時預測 Shaklee 在台灣沒戲唱﹐絕不是事後諸葛亮式的馬後炮﹐因為他們對台灣的市場毫不熟悉﹐用的又是幫辦型的人物﹐完全採用外行領導內行的方式。我現在回想起來﹐他們當時不願意我我們合作﹐原因之一是我太清楚他們。也不夠愚忠。 Shaklee 後來被日本公司收買﹐現在不是像我在時那樣有名。
有位讀者寄來一封信﹐可以和大家分享。算是對《人生本就是個圓》的回應﹕
I want to share with you some words T.S Eliot once said:
" We shall not cease from exploration, and the end of our exploring, will be to arrive where we started and knew the place for the first ti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