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完全公平

2006年10月8日《坐看雲起時》專欄﹐10月10日上網

      掌門人這些年來寫專欄﹐對人對事﹐難免下過一些相當武斷和粗糙的結論。有些結論﹐帶有半開玩笑﹐半認真﹐近乎英文中源於 1845 年的老片語 tongue-in-cheek 的味道。

      不過我有自知之明﹐從一開始就把自己定位為東邪﹐西毒﹐南帝﹐北丐四大天王之外的周伯通(不是百通)。周伯通武功不賴﹐但獨來獨往自得其樂。靠一套「信不信由你」的金鐘罩﹐鐵布衫功夫﹐再加上我會得罪的人多半不看我文章的運氣﹐所以到目前為止﹐倒也沒惹出什麼大不了的麻煩。但別人不找麻煩並不代表我對自己的一些結論﹐沒有反躬自省的餘地。

      我的結論之一﹕「人生就像打網球﹐只要不提早下場﹐到最後結賬的時候﹐球觸網過了﹐或觸網沒過的次數﹐終歸是差不多的。因此﹐沒人敢說他一生的運氣特別好或特別不好」。我講這話﹐多少有點行到水窮處的時候﹐回首來時路﹐對很多不能改變的現實﹐採取坦然受之的無奈。小店關門我就走﹐結賬的時候﹐賬本上列出的重要項目其實不多﹕父母慈愛﹐子女成器﹐ 婚姻幸福﹐事業順利﹐健康良好﹐如此而已。

      我原先的意思是說﹕你我從這「五大件」去算賬﹐得得失失﹐進進出出﹐二一添作五後﹐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大家最後的結餘都差不多。但我最近悟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我這方程式中﹐忽略了一個不能取代的賬目。換句話說﹐如果我們在這個賬目上是負數﹐那就算其他所有的賬項都是正數也彌補不了過來。你也許會問﹕我們一生中真有這樣的賬目嗎﹖我的答案是﹕有的。

      照古人的說法﹐人生有四大樂事﹐和三大慘事。三大慘事指的是「幼年喪父」﹐「中年喪偶」﹐和「老年喪子」。古人是男權至上的社會﹐把幼年喪父和「生活無以為繼的經濟壓力」﹐和「拖油瓶的社會歧視」劃上等號。從現代人的觀點來看﹐母親再嫁或經濟自立已經不是問題。何況﹐我們年齡越小﹐發生在我們身上的悲劇越容易忘卻。因此我不覺得幼年喪父是什麼大不了的慘事。

      至於中年喪偶﹐恕信某斗膽直言﹐對很多怨偶如仇的夫妻來說﹐簡直是再世為人﹐待從頭收拾舊山河﹐革命情勢一片大好的喜事。我鬼扯了半天﹐其實想講的是人生的確還有一件沒法彌補的至痛之事﹐那就是我們的小孩先我們而去。

      很多事情﹐如果我們沒有親身經歷過﹐我們是不可能真正了解的。喪子(女)之痛﹐是其中之一。我常想﹐如果我們不幸遇到這種事﹐是孩子還小的時候失掉好呢﹖還是長大成人後才失掉痛苦少些。我個人認為﹐寧願在我們小孩年齡還小時失掉他們。為什麼﹖也許是一種 阿 Q 精神吧﹕對小孩來說﹐他們對生命的美好無知﹐既然無知﹐就算失掉也不會有什麼痛苦。對父母言﹐時間是療傷止痛的特效藥。最怕是小孩已經成人定型﹐美好人生正等著他們去追求﹐突然禍從天降﹐生命倏然而止。對做父母的﹐天下哪有比這更痛的事﹖

      每到這個時候﹐我就想起很多基督徒都都熟悉的《羅馬書》第八章 28 節﹕「萬事都互相效力﹐叫愛神的人得益處﹐就是按他旨意被召的人」。也許你我有一天你我會了解這段經文究竟是什麼意思。也許有一天你我雖然不了解但也能順服這段經文的教訓。在那天來到之前﹐我願意對天下曾經喪子(女)之痛的父母說聲對不起。你絕對有權利否定我對每個人的命運都差不多的看法。也許每個人的一生﹐並非完全公平。但無論如何﹐ Life goes on, memories lingering, dreams never die。 這就是人生。

懷南補記﹕在我認識的人中﹐我最同情和佩服的是家中有殘障子女的父母﹐或本身為病痛長期折磨的人。

     和死比起來﹐我反而認為死亡有時候並非最壞的選項。不錯﹐死亡會給我們帶來痛苦。但天下所有的痛苦都會因時間而淡去 -- 不是忘卻﹐是淡掉。這是上蒼對我們最大的憐憫。但當我們每天要面對和照顧我們心身有殘障的子女﹐或我們無時無刻地都要為活下去而奮鬥時﹐時間﹐不再是減少我們痛苦的特效藥。對這些人﹐你怎麼能說﹕「上帝自有其美好的旨意」﹖這話只有當事人有權利說﹐你我沒權利說。基督徒引用聖經的時候﹐還是要 sensitive 一點才好。

     這是為什麼我認為當我們有能力幫助別人的時候﹐應該盡力幫助人。這不是一個絕對公平的世界。當我們在為一些自認為是天大的事在煩惱﹐嘔氣﹐沮喪的時候﹐想想天下有多少不幸的人。他們多麼希望能把他們的不幸﹐和我們那些 Micky Mouse 的煩惱﹐嘔氣﹐沮喪交換一下。想一想﹐如果要你去和他們的不幸交換﹐你願意嗎﹖好了﹐我們都要懂得惜福﹐懂得感謝﹐不是嗎﹖現在來談些比較樂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