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石自見

《打開信懷南的墨盒子》﹕四之四

2014 年05月18 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05月19 日上網

懷南前記﹕

        70 歲生日﹐我小孩送了我一本紀念冊做生日禮物。翻開紀念冊的第一頁﹐我兒子引用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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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打開信懷南的墨盒子》的最後一篇﹐也是最難寫的一篇。

        難寫的原因是會牽涉對人和事的評論﹐該不該提人名﹐在拿捏上需要考慮。同時﹐也不能把自己寫成老信賣瓜﹐自賣自誇。

        後來我想起漢朝《艷歌行》裡的一個故事﹕有個漂泊在外的路客﹐租屋而棲﹐屋主的妻子看他衣服破了﹐自動替他補。婦人的丈夫回家看到這個場景﹐有些疑心。原文用的兩句是「與卿且勿眄﹐水清石自見」。意思是說﹕別斜著眼睛看我﹐真相終會大白的。真相只有一個﹐是什麼就講什麼﹐也沒什麼難寫的。

        那年在台北做管理顧問的時候﹐偶然遇到《經理文摘現改名 EMBA》雜誌的老闆黃宏義先生。交談之下﹐他告訴我三件事﹕1﹐他贊成臺獨但雜誌是 100% 管理雜誌。2﹐他要我替他雜誌寫文章。3﹐我回美國後繼續寫。就這樣﹐就開始用信懷南和我的本名左右開弓﹐大寫特寫起管理文章來了。

        寫啦寫的給我寫出相當奇特的事。一是郭台銘先生因看到我的文章請我去鴻海做「執行顧問」。二是台灣中國生產力中心評估請人講授專案(項目)管理課程﹐評估者推薦兩個人﹐一個是我﹐一個是信懷南。三是台灣的《天下雜誌》每個月一篇的《哈佛商業評論/Harvard Business Review》翻譯轉載﹐老是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信懷南給搶了風采﹐於是要求 Harvard Business Review 簽獨家轉載權。

        我回美前﹐朋友阮大仁先生介紹我認識《商業週刊》的金惟純先生﹐他二話不說就邀請我回到美國後替《商業週刊》寫專欄。那個專欄寫了近兩年﹐後來因為陳文茜也加入《商業週刊》專欄作家群﹐我和她的專欄內容有重疊性﹐《商週》新總編輯希望我改寫管理文章。我當時對「管理」已經興意闌珊﹐比較喜歡談「人生」。既然《經理文摘》都不寫了﹐沒理由在《商週》重作馮婦。

        這時候美國《世界日報》的魏碧洲先生將我的《老美看招》擇要刊登﹐同時請我寫《舊案新評》專欄。世界書局的副理 Jeffrey 和我從小一起長大。有次他和《世界週刊》的主編蘇裴玫女士同車﹐蘇問 Jeffrey 世界書局有信懷南的《老美看招》嗎﹖Jeffrey 問﹕「妳知道信懷南是誰嗎﹖」這樣就開始了我在《世界週刊》上寫《坐看雲起時》的人生行旅。

        那十幾年看雲的日子成就了北美報紙專欄很可能是空前絕後的一件事﹕由 100% 信懷南讀者群捐款的群德基金會在四川大涼山區完成了群德﹐群義﹐群力三個項目。在台灣也做了些善事。我原以為《坐看雲起時》是我寫專欄的終站﹐連最後一篇專欄的結尾都想好了﹕「Every trip has to end. Good-bye.」 沒想到世事難料﹐峰迴路轉的事發生了。

        我和當時《世界日報》舊金山的總編輯陳裕如先生並無私交﹐因惺惺相惜在一起喝過兩次咖啡。陳先生早年受王惕吾先生賞識﹐在報界的資歷極為完整﹐作風為人我很欣賞。後來舊金山《世界日報》改組﹐陳先生「被要求榮退」﹐新手林少予先生接任總編輯。林先生上任後沒先打個招呼就把《坐看雲起時》停了。反而我要去信問才被告知是為了節省篇幅。連「我不喜歡」都沒膽說﹐當信某人昨天才出娘胎的﹖《世界週刊》建議我繼續寫﹐專欄在其他城市照登﹐如意算盤被我拒絕﹐他們也太小看信懷南了。

        我後來寫了一封電郵給《聯合報》的王文杉先生﹐稱他「世兄」因我和他伯母張寶琴女士是大學時的舊識。這封信寫得很客氣﹐網上看得到﹐但講白了是問﹕ 這種決定能由舊金山菜鳥總編輯一個人決定嗎﹖What the hell is going on?

        「世兄」是對晚輩客氣的稱呼﹐不是很多人都懂的禮貌。做過兩蔣秘書﹐主管過台灣文宣的楚崧秋楚伯伯知道我就是信懷南後﹐來信稱我「世兄」而非「世姪」。王先生把我的信轉給紐約的《世界日報》﹐社長張漢昇回了一封電郵。一開頭也稱我「世兄」﹐這笑話鬧大了。

        陳裕如先生任《聯合報》專欄主編時﹐沈君山投書﹐《聯合報》不能用。陳先生轉給《中國時報》刊出。無私薦才陳先生有前例﹐《信懷南專欄》是陳先生推薦給《星島日報》的梁建鋒先生的。

        眾裡尋它千百度﹐驀然回首﹐燈光下是黃宏義﹐金惟純﹐魏碧洲﹐蘇裴玫﹐陳裕如﹐梁建鋒六位識貨的陌生人。

懷南補記﹕

       如果我說我寫這篇文章和補記﹐既不是為了逞李敖式快意恩仇的一時之快﹔也不是傚法老美所謂的 keep beating the dead ass (pun intended)﹔更不是無知和自我膨脹到認為我的專欄沒人能停﹐世界上一定還是有人不會完全相信。但如果我說我不會單單為了這三個理由就寫這篇文章和補記﹐這話應該是可信的。

       《打開信懷南的墨盒子》本來就是在寫我這生的文字緣。文字緣中該感謝的人很多﹐我從沒有公開謝過他們﹐現在是時候了。同時﹐文字緣中若不提從「世界級」到「宇宙級」(I'm kidding and trust you know that) 的來龍去脈是不可能的。

        在《坐看雲起時》結束﹐《信懷南專欄》繼起四年半之後﹐我對一件事始終不能夠有一個了結 (closure) 的失落感﹕這種不能了結的失落感有點像 MH370 班機乘客的家屬﹐他們可以接受他們親人的命運已經一去不回的結果﹐但是他們想知道是什麼原因造成這個結果的心態和外人有異。外人想知道是為了好奇﹐他們想知道是為了有個了結 closure。

        我想知道為什麼一個舊金山世界日報剛上台的總編輯﹐居然能把像《坐看雲起時》這樣連載了15 年﹐有廣大讀者群的專欄說停掉就停掉。弔詭的是此人辦公室的椅子都沒坐熱﹐自己也捲了鋪蓋﹕不但離開舊金山世界日報﹐聽說也離開了世界日報系統。他在位短短幾個月﹐幹了一件對僱主(世界日報)﹐對顧客(讀者)﹐對別人(信懷南)﹐對自己(驢)都沒好處的事﹐究竟是為了什麼呢﹖總不能說是發神經吧﹖

       我花了不少時間打聽這個菜鳥的動機是什麼﹐根據世界日報內部透露出來的「馬路社」消息﹐原因可能有二﹕

       其一﹕此人認為信懷南﹐李文中和原來的總編輯是一掛的。要整肅李文中﹐原總編輯﹐信懷南陪斬。

       其二﹕不管是什麼原因﹐此人就是不喜歡信懷南。

       如果這兩個傳言屬實﹐我說此人是驢 (ASS=Absolutely Super Stupid) 並沒冤枉他。身為總編輯﹐難道對自己報上的各種專欄受歡迎的程度完全沒譜或根本不在乎﹖就算恨信懷南入骨﹐也應該看在市場價值的份上外舉不避仇啊﹗怎能置付你薪水僱主的利益於不顧﹐無知到買櫝還珠﹖這種人憑什麼有資格當總編輯﹖

       此人雖驢﹐但看在他來美不久﹐沒進入狀況﹐東南西北都沒摸熟的份上﹐情有可原。我更想對美國世界日報當時的管理階層的失責及造成失責的心態﹐站在一個曾在世界日報母公司聯合報的出版社(聯經)﹐出過兩本管理書籍﹐和連鴻海郭台銘那樣大陣仗都見過的過來人身份﹐坦率地發表點寶貴的﹐不寶貴的﹐或有些人認為是 /^%$^&% 的意見。 諷刺的事是﹕Once upon a time,世界日報還買飛機票請我去紐約替他們的員工上管理課。唉﹐大水沖翻龍王廟啦﹗

       美國世界日報的組織﹐雖說是諸侯各擁山頭的架構﹐但《世界週刊》則是由紐約總部主編。一個地方諸侯手下﹐和《世界週刊》無關的新手﹐上臺三把火要燒掉《坐看雲起時》﹐其他諸侯和所謂的紐約「共主」﹐居然沒人提醒他一聲﹕「老兄﹐要砍也得先搞清狀況﹐做點市場調查的功課啊﹗」為什麼沒人提醒他一聲﹖我告訴你為什麼。

       報紙是夕陽工業﹐世界日報的黃金時代已過﹐從新聞報導的深度看﹐簡直不能和星島日報比。世界日報是靠我們這輩讀者群撐在那裡﹐換句話說﹐看世界日報的讀者群﹐極大多數會喜歡信懷南的專欄的。他們的忠誠度﹐放眼四顧﹐有哪個專欄作家能號召那麼多人捐錢做善事和建小學﹖世界日報當局居然連這點社會價值都看不出﹐這不是目光如豆兼失責是什麼﹖由於上網看新聞的人會越來越多﹐任何報紙如果沒有能招徠顧客的特點如吸引人的專欄﹐讀者只會越來越少﹐不會越來越多。平面媒體的經營會越做越難﹐世界日報也不會是例外。

        現在替美國世界日報做事的那批資深員工和經理﹐很多都是台灣坐直升機外放出來的。這些人是關起門來﹐在老中的圈圈過土皇帝的日子。他們在家一條龍﹐在外一條蟲﹐收到一封阿貓阿狗從律師樓寄來的信就嚇得 PGNL。這票人如果離開世界日報﹐在美國想另外找事的機會微乎其微。他們的心態是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如何自保﹐能撐到退休就阿彌陀佛了。他們不但沒有早先報人的學養﹐更沒有老一輩那種敬業的精神。他們通常把個人的利益遠放在報紙的利益之上﹐標準末代王朝打工仔的 心態。世界日報有沒有信懷南的專欄﹐對他們個人沒有直接的影響﹐這是為什麼一位 分社的總編輯居然可以做出損所有的人﹐但又沒利到己的驢事而沒有人吭聲的原因。他們全是些懂得明哲保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有脊椎骨的人。

       再說一次﹐大家別以為我這些話是挾怨報復世界日報停了我的專欄。如果他們付我 600 塊大洋一篇而不是 60 塊大洋一篇﹐專欄停掉了﹐我挾怨報復還有點道理。讓我火大的是﹕雖說上我網站看我專欄的人數目前已經近 54 萬人次﹐但那些從前看世界週刊從後面《坐看雲起時》看起﹐現在不會上網或不知道上網可繼續看我專欄的世界日報老讀者呢﹖是誰﹐為了什麼原因要剝奪了他們生活的一點享受和權利﹖為什麼沒人交代一聲﹖怎麼可以根本不把他們放在心上﹖看在眼裡﹖Is this how you guys run your store?

        1964 年﹐也就是 50 年前﹐福特推出野馬 (Mustang) 傳奇。野馬之父 Lee Iacocca 在福特總裁任上被福特二世炒了魷魚。Iacocca 問福特二世炒他魷魚的理由﹐二世說﹕「有些時候﹐一個人就是不喜歡另外一個人。」沒錯﹐我們這些在美國過的橋比很多人走的路還多的人﹐非常能夠接受這種沒有理由就是理由的現實。但最大的區別是福特二世炒 Iacocca 魷魚沒有找些荒謬的藉口。炒咱們魷魚的人連主動打個招呼或通知一聲的基本禮貌和勇氣(種﹐guts) 都沒有。他們的水準和我一路行來遇到﹐在《水清石自見》文中提到那六個人比起來﹐的確是差了些。

       今天﹐野馬﹐Iacocca 在歷史上有他們的地位﹐他們的傳奇被人津津樂道。福特二世呢﹖你又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