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豈名著》是《打開信懷南的墨盒子》四篇文章的第一篇。這四篇文章是我分析我自己文字和文字緣的總結﹐會被歸入 In My Life 裡﹐其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之重﹐可想而知。
我為什麼要寫這四篇文章呢﹖理由很簡單﹕有一天當《信懷南專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之後﹐當有人問起這《信懷南專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的答案在這裡。「文章豈名著」是將杜甫「名豈文章著」反過來問。想起我曾經對郭台銘說過﹕你的回憶錄由誰來寫都會暢銷﹐但由我來寫可以傳世。也許這就是「文章豈名著」的意思吧。我畫蛇添腳地解釋是因為有好心人士以為我用錯了典故。
用《打開信懷南的墨盒子》做總標題是有原因的。我曾經寫過一本書叫《打開潘金蓮的紅盒子》﹐大陸版叫《假如克林頓是龍的傳人》。台灣版上市的時候我正在台灣﹐到金石堂書店去逛的時候﹐注意到一位中年男子把《打開潘金蓮的紅盒子》翻開一秒鐘後就關上。我想他老兄看到書名以為是色情書籍﹐翻開後沒潘金蓮的清涼照﹐大為失望。坦白說﹐我這四篇自我分析的文章是想避免那些翻錯書的讀者。此記。
我什麼時候開始寫專欄的﹐不記得了﹐如果當時知道一寫就寫這麼多年﹐那我一定會把開張大吉的日子記下來。最近有人告訴我 1996 年我去西雅圖演講時見過我一面﹐這樣一算﹐18 年前我就仗筆江湖﹐在北美也闖出一點「萬兒」﹐否則別人不會慕名請我去西雅圖演講。
我不是一個好名的人﹐尤其對「文名」看得很淡﹐其中受一件事的影響很深。
有一段不算短的時間﹐我有機會進到史坦福胡佛圖書館的書庫裡看書﹐在那裡無意中看到 1966 年我在台灣《皇冠》雜誌發表的一篇小說《青春繭》。那是我生平發表過唯一的一篇小說。那篇小說之後我封筆 30 年。書庫讀書的日子裡﹐在李敖 60 年代的日記裡看到他提到我寄給他的一封信﹐說我是最了解他的人。我當時心想﹕寫專欄能寫這麼多年﹐也許並非偶然。但放眼四顧﹐書庫裡成千上萬的書﹐對每本書的作者來說﹐也很可能都自認是夠資格藏諸名山。但古往今來﹐有那麼多人寫過那麼多書﹐又有多少人真的 gives a damn 別人寫過些什麼﹖
從我初中因作文被記留校察看開始﹐下筆倚馬可待註定是上天給我的禮物但也是命運加給我的咒詛。我知道「我的寶貴意見」一出﹐肯定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但很多時候﹐他們都是基於選擇性的理解去詮釋我寫的東西。真理越辯越氣﹐何況所謂「真理」往往是名詞和定義的糾纏﹐這是為什麼從一開始我就採取「信不信由你」的「犬儒」態度﹐用謔而不虐的幽默感來談人生和社會議題﹐來指點江山﹐臧否人物。我不能否認這 20 幾年來﹐定時讀我專欄的人相當的多﹐而在上千篇文章中﹐只有一篇引起的反應最為奇怪。
我有一篇文章﹐甲君看了認同﹐乙君看了不認同﹐但奇怪的是這甲乙兩君都在罵我。
十年前我寫《三流總統﹐三流人物》評論李登輝﹐這篇文章是我評論台灣最有名的三李的第一篇。我說李登輝學王莽的偽善而得到政權﹔用牛二的無賴來管理國家﹔以歐陽鋒的狂傲而終老。這篇文章出來後在網站上流傳很廣﹐當時此間「李登輝之友」的負責人在網上寫了一篇文章說我「不入流」但又不舉例說明我為什麼不入流。他文章用「信懷南者﹐不知何許人也」開頭。我看後開玩笑說﹕「說我不入流我不氣﹐說不知我是何許人也﹐那太不給面子了。」我那時身為「世界級」的專欄作家已經十年﹐我的結論是﹕「不知我是誰不是我的錯﹐是報紙沒人看的錯。」
前些日子﹐台灣的《旺報》把那篇文章找來連載(居然不給稿費)。這下怪事出現了。
有一位叫 George 的仁兄﹐他朋友把我那篇文章寄給他並附筆說﹕「此文筆鋒很像專欄作家信懷南先生,很過癮!」下面是George 老兄寄來回他朋友的信。原文有些字我的中文軟體沒有﹐只好用括號來還原原汁原味﹐如果看不懂﹐學我一樣去請教看得懂的人﹐恕我不翻譯了。
「係 信『壞男』條友仔寫既(原字有口字邊)。this time 萛佢鬧得岩(又是口字邊)。以前在 北美世界日報登過。講起 呢隻信壞男(文章寄給星島時﹐壞寫成懷。編輯也沒改﹐於是變成信懷男,成了「男同志」。唉﹐中文真是一種奇妙的文字)﹐ 好奸詐, 滑頭 , most of the time said more wrong thing than right thing (英文有點奇怪﹐好像不太靈光)。三年前 世界日報 kick his ass, 踢佢個(還是口字邊)屎忽出門, 唔再登佢既(廣東文字為何口字邊特多﹐真是天上飛的非的除了飛機﹐地上四隻腳的除了椅子都能吃乎﹖)爛文章。 Thx 4 sharing. (火星文也出來了)」
20 年來﹐來信稱呼我信掌門﹐掌門人﹐信大俠﹐信大哥﹐信老大﹐老大﹐信老﹐老信﹐信公﹐信公子﹐信夫子﹐信老師﹐信員外﹐信首座﹐信兄﹐懷南兄﹐信哥(幸好不是偉哥)﹐信博士(幸好不是性博士)﹐信掌櫃﹐信不信的都有。此兄別出心裁﹐虧他想得出一個「信壞男」。說我好奸詐﹐滑頭﹐錯的比對的多等等「不寶貴意見」﹐既然沒有舉例說明之﹐就隨他去吧。
「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誰能書閣下﹐白首太玄經」。劉長卿﹐陶淵明﹐司馬遷﹐楊雄哲人日遠。李敖「請有資格的批評﹐沒資格的閉嘴」傲氣太重。至於說到「踢佢個屎忽出門」嘛﹐一筆光寒 20 年﹐回首風雨漫長路﹐恩怨情仇總會有一些。故事我來講﹐這是「打開信懷南的墨盒子」的第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