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馬 50 歲了

2014 年06月22 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06月26 日上網

        有人說人生有兩個悲劇﹕一個是想要的東西得不到﹐另一個是想要的東西得到了。我把前者稱為有緣無份﹐後者有份無緣。我和「野馬」之間的緣份不知道是不是像這樣。

        「野馬」者﹐ Mustang 也﹐是 1964 年福特公司推出的新車。命名野馬的原因是該車的設計團隊是二次大戰美國野馬戰鬥機 (P-51) 的粉絲。1964 正好是美國所謂的「嬰兒潮」滿 18 歲可以開車的一年﹐這些二次大戰百戰榮歸﹐解甲歸田 G.I. 生的小孩﹐人數之多﹐超過美國歷史上的任何一代。當時日本車和歐洲車的八字還沒一撇﹐美國年輕人需要一部看起來挺「酷」﹐馬力十足﹐但價錢又不太貴的新車。野馬來的正是時候。

        一般認為野馬之父是意大利移民的後裔 Lee Iacocca。此人是美國汽車界的傳奇人物。後來在福特總裁任上被老闆福特二世炒了魷魚。老李問被炒的理由﹐福特二世的回答是﹕「有時候﹐一個人就是不喜歡另外一個人」後來 Lee Iacocca 到 「闊來兮樂」將該公司從死裡救活﹐不過那是後話。

        我 1965 年來美國﹐在好萊塢大道的重慶樓打工。一道端盤子的是號稱杜月笙的兒子小杜。洛杉磯靠兩條腿走路是「否來屎 (上海話發音)」的﹐有天我拉小杜陪我在好萊塢大道上的賣車場看車。我一眼看上野馬﹐大為驚艷。但小杜表情怪異﹐我問為什麼﹖原來此乃 1964 才上市的新車﹐非我輩普羅階級買得起的。那是咱們這生荷包追不上品味的開始﹐用掌門人的話說﹕I always have the taste that I can't afford。照上面悲劇的定義﹐可以算是有緣無份這類。最後我仍然買了一部福特﹐不過是 1959 年的老爺車。那部老爺車後來被我同房徐君趁我下放農改時開出去風流快活報廢掉了。

        1968 年掌門人在威州陌地生郊外兵工廠走馬上任系統分析師﹐第一件事是買彩色電視看墨西哥城舉辦的奧運會﹐第二件事就是去買野馬。那天天在下雨﹐我把一輛 1968 年的白色野馬從 Dealer 那裡開出來﹐不怎麼搞的﹐野馬居然熄了火﹐初次相親不來電﹐印象不好。再加上聽了一個後來做修女女娃的餿主意﹐說什麼野馬只是好看﹐虛有其表。結果我棄野馬而買了一部老實的「屙屎 Olds」。回想起來真冤﹐什麼人的寶貴意見不好聽﹐偏要聽一個有志做修女的不寶貴意見。這次算是可以得到的沒有得到﹐不知又算那類悲劇。

        那時候我有一個在讀博士後的朋友有部野馬﹐大概是 65 年的。他們夫婦回台灣省親﹐要我替他們把野馬騎出去兜兜風﹐熱熱引擎。有天晚上我去開他們的車﹐發現是手排檔。我從沒開過手排檔的車﹐仗著膽大心粗﹐硬是把那部野馬給開上了街。一上街就開始下雪﹐好傢伙﹐鵝毛般的雪片從天而降。最後有驚無險﹐算是開了一次洋葷把朋友的野馬開回了家。那天之後我再也沒開過手排檔的車了。

        這位朋友後來在 Ohio State 做教授﹐知道信懷南居然是我後﹐代表當地的老中請我去演講。我不但去一次﹐並且去了兩次﹐因為第一次是先生出面﹐第二次是太太出面﹐我和他們夫婦夠這份交情。當年在陌地生﹐我朋友是我乒乓球的手下敗將﹐幾十年不見﹐他撞球﹐高爾夫球﹐跳舞﹐卡拉 OK 功力精進。我開玩笑說﹕老中物理教授中比十項全能﹐冠軍非你莫屬。

        野馬 50 歲了﹐我們更不用說。小杜不知道在那裡﹐如仍健在的話﹐應該是老杜了吧。重慶樓鐵已經不存在﹐就像好萊塢大道上的黃金地段不可能還在賣汽車一樣。當年我野馬試車的小城﹐2001 年和我兒子開車橫跨美國的時候彎道經過﹐街上賣車的 Dealer 林立。最後一次聽到同房徐君的消息是保釣運動時﹐美東左派窩裡反﹐他被歸類為鬥臭鬥垮的對象。Ohio States 的教授朋友已經退休﹐在 愛達荷面湖的山上自己設計了一棟房子﹐聽說半哩之內沒有鄰居﹐隱居山林的原因是離他在 Spokane 做醫師的兒子比較近。今天 Lee Iacocca 仍在保持呼吸﹐炒他魷魚的福特則墓木已拱。

        我現在開的車﹐一部是信夫人換車時接手的「凌志」﹐現在高齡 280000 哩出頭﹐另外一部是兒子讀大學時給他買的「本田」﹐年齡當然也不小了。我天天在等其中一部掛掉好換新車。問題是﹕過去的夢想﹐失掉的機會﹐有沒有必要把它們找回來﹖地球一陣亂轉﹐又到該不該買野馬的時候了。


XX:

        十分欣喜收到你的來信和大作! 關於我那部野馬的來歷: 在陌地生時我是個書呆子 (nerd), 怎麼會去買一部花騷的 野馬呢? 原因是鄭心雄慫恿我去買的。 此公自己對野馬心儀 已久可是太座不許他買 (是個與野馬有緣無份之人), 所以只 好推我去買。

        你老大如果五十年後的今天還想著野馬, 何不當機立斷去 買一部? 我認為這事要做就要做得徹底, 甘脆買部紅色的敞 篷車, 開起來灰髮 (salt and pepper) 飄飄, 那才是酷!

        我們大致決定明年搬去Idaho, 安頓後你和信夫人隨時歡迎來 玩, 紅酒到時候帶來好了。

        C H 問你和 XX 好!

T Y

懷南補記﹕

       文章上報前﹐我先寄給我朋友過目﹐上面是他的回信。那時候和我最熟的三個人後來都很有成就。

       鄭心雄回台學者從政﹐一路高昇﹐做過國民黨海工會主任和副秘書長。但 50 歲時肝癌去世﹐心雄生前並不喝酒。

       我一直很好奇﹕如果心雄不早逝﹐國民黨新黨分裂時他會和宋楚瑜一邊挺李登輝﹐還是和關中﹐新黨那夥走在一起﹖難說。

       最近看報﹐心雄的長公子有為世兄是連勝文競選團隊的顧問。聽說連戰率團見習近平時帶了兩個年輕人﹕一個是連勝文﹐另一個就是有為。心雄地下有知﹐當會感到安慰。

       C.C.H 2002 年回到中國出任中國科學院化學研究所高分子科學與材料聯合試驗室主任﹐首席科學家。 2004 年出任中國科學院化學研究所高分子物理與化學國家重點試驗室主任。Charles 比我小 4 歲。想來現在還沒退休。久不通音訊﹐最近去谷歌一下故人的成就﹐發現從 2014 年起﹐成為深圳大學高級研究院院長(研究院還有低級的﹖) 對其 resume 只有兩個字﹕Extremely impressive.

       T.Y.L 的成就也不多讓﹐陌地生一別﹐進入芝加哥近郊的阿岡原子實驗室工作不久﹐到 Ohio State 一開始就是終生職教授。數十年在 Columbus 安居樂業﹐上次去 Columbus 大家仍然相處甚歡﹐再見如故。他帶我參觀他的實驗室﹐講了半天我還是搞不清他究竟研究什麼。不過在物理書後面看到 T Y 什麼的﹐顯然是他的發現。此兄自認是 nerd 乃自謙。無師自通的兩指功可以彈鋼琴名曲﹐動手可以自己做傢具。我問他為什麼自君別後 18 般武藝樣樣精通﹖他的回答是﹕反正諾貝爾獎也拿不到了。聽後令人莞爾。

       那時他們那夥東海幫的還有後來嫁胡金銓又分手﹐本身在文學領域也頗有成就的鍾玲。這都是 40 多年前的事了。我們那時候都很年輕。幾十年後我成為信懷南恐怕是最出乎他們意外的事。其實理由很簡單﹕一開始﹐他們都是將軍選對了戰場。我沒有。

       Oh well, those were the days my friend. Take care -- wherever you are, whatever you 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