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說起來﹐我沒資格說﹕「我的朋友沈富雄」。 我們在一起吃過兩次飯﹕一次他付錢､一次我賣單﹐誰也不欠誰。但這些年來﹐我一 直很關心他的動向。在所有的立法委員中﹐如果我只能將票投給一個人﹐我會投給他。 這並不表示我和他的看法完全一致。這表示我敬重他是條漢子。他這次不能連任﹐是 他的遺憾﹐台灣老百姓的損失。對此﹐我雖然認為對他並不公平﹐但我也不覺得是什 麼意外。
「試上高峰窺明月」是王國維《浣溪沙》的一 句。後面兩句是「偶開天眼覷紅塵﹐可憐身是眼中人。」這句話代表我對他面臨的處 境的關懷﹐期望﹐加油和安慰。我用的副標題語氣聽起來有點托大﹐但我在台灣「商 業週刊」寫專欄的時候﹐寫過一系列不請自來的「諍言」﹕《陳水扁該思考的一個問 題》､《宋楚瑜該看的一部電影》､《連戰該讀的一本書》､《許信良該唸的一首 詩》。我採取這種看起來有些自大的標題﹐一方面是想繼續寫這一系列的評論(下一篇 想寫 《李敖該扮演的一個角色》)﹐另方面也是強調我對我的「諍言」很有信心。我 有話直說﹐不兜圈子。並沒有不敬的意思。
成也配票﹐敗也配票
2001年我回台灣出《旁觀者的旅程》那本書時﹐請 出版公司「天下文化」送了一本到立法院給沈先生。在那之前﹐我只和他見過 一次面。後來沈先生的助理打電話來我旅館找到我﹐說沈委員想和我聊聊。我說﹕沈 委員正在競選連任﹐一定很忙﹐不打擾了。後來沈先生親自來講電話。要和我 見面。
我去見老沈的時候﹐他正在辦公室看美國職 業棒球世界盃決賽轉播。我很好奇﹐問他為什麼不出去拉票。他當時用了一個 很生動但奇怪的例子。大意是說如果老狗在電線桿撒泡尿﹐小狗後來在同樣一根電線 桿撒尿﹐老狗的尿味猶在﹐小狗的尿是白撒了。我聽後心想﹕用這個例子來說 明自己不願把票衝的太高﹐想把同黨在台北南區的候選人多拉一個上來﹐倒是相當自 信。但對台灣用平均分配的數學方法(配票) 來選舉頗不能認同。後來果然民進黨在台 北南區有四人出線。如果老沈個人得票太高﹐則最多只有三人可以當選。所 以﹐老沈可算是「具有台灣特色的民主政治」-- 選舉靠配票的始作俑者。水能載舟也 能覆舟﹐2004年的立法委員選舉﹐民進黨的票明說要配給老沈﹐但暗地裡恐怕寧願小 黃(適卓)當選。票開出來﹐老沈只得了兩萬四千九百多票﹐落選了。
老沈做了替死鬼
黃適卓何許人也﹖其乃奉李登輝為精神領袖的 臺聯黨黨主席黃主文的兒子。內舉不避親﹐黃的出馬﹐多少有深綠想跨過 濁水溪北上的味道。泛綠在台北的餅只有那麼大﹐照泛綠主流土法煉鋼的搞法﹐ 這餅再怎麼做也做不大。既然不能把餅做大﹐那只好要找人當替死鬼做犧牲品出局﹐ 這樣黃小弟才能當選。誰是泛綠的替死鬼呢﹖看來看去老沈是替死鬼的最佳人選。
2000年我出版《觀點 -- 旁觀者的良心與選 擇》的時候﹐沈和李登輝的關係還很好。那時候李號稱願意為沈選市長站台。 沈怕得罪李﹐拒絕替我的書寫序﹐我並不怪他。我認為他比馬英九夠意思﹐因為馬連 拒絕我的信都懶得寫。這四年來沈和李漸行漸遠﹐坦白說﹐稍微有點良心和理性的人﹐ 能不和那個走火入魔的歐陽「瘋」漸行漸遠嗎﹖何況陳由豪事件﹐老沈又 得罪了今上。
陳由豪事件老沈犯了要想真理和現實兼顧但結果兩 者兼失的政壇大忌。老沈受過西方教育。美國政治人物講話非常細膩﹕很多話點到為 止﹐不用講得那麼白。這一套在台灣不管用。泛綠黑心﹐認為他不否認帶陳去見過阿 珍就是叛黨不忠。泛藍嗜血﹐認為他不承認去過就是不誠實。難怪後來在辯論的時候 李敖逮到這點不放。老沈說李敖明知故問﹐很不上道﹐老沈這話沒錯。但你老沈要嘛 就說真話﹐要嘛就說假話﹐要嘛就不說話。但他偏挑另類兜圈子的方法講些不真不假﹐ 似真似假﹐自以為天縱英明的話。結果搞得綠嫌藍不愛﹐兩面不討好。怪誰﹖
老沈的原罪
老沈曾經在我面前提到過﹕很多外省人喜歡 他﹐認同他的看法﹐但票不投給他。這種「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外省台灣﹐不與票 同」的現象﹐其實是外省人近年來揹負「原罪」的反面(reverse) -- 並且 同樣沒道理﹐ 同樣不上道。這次台灣的立法委員選舉﹐讓我們活生生地看到一個冷酷的政治現實﹕ 民主政治是兩黨打群架的政治﹐個體戶除了有像李敖那樣的號召力﹐單憑形象､過去 的光輝歷史和知名度､崇高的政治理念､想當選是不可能的 (李敖也不過是吊車尾勉 強能當選罷了)。因此﹐政治人物要想當選就必須選邊站。 選邊站才會分得到資源和 配得到票。施明德﹐許信良﹐鄭麗文﹐蘇盈貴﹐以及張溫鷹全是輸在兩黨對決被挾殺 的政治現實上。老沈在選前大概做夢也沒有夢到他會和這批人成為「生命共同體」。 坦白說﹐我也沒想到台灣的中間選民這樣不成氣候。但我認為老沈和那批知名的個體 戶至少有個很大的區別。老沈有「政績」﹐有「開會記錄」﹐有「立法條例」 證明他並沒有只拿錢不做事。我認為老沈是個值回票價的立法委員﹐怎麼投票的時候﹐ 台灣老百姓這些都不算了呢﹖
老沈敗象已露
「大老」和「大師」的辯論﹐純粹是炒作新聞﹐達 到在媒體上出出風頭的目的罷了。從增加選票來看﹐這場辯論對老沈有百害而無一利。 辯贏辯輸﹐李敖的固定票不會流失﹐因為他旗幟鮮明﹐又沒有歷史包袱。要投他票的 人﹐說什麼都會投他。我不知道老沈和李敖辯的目的何在﹖想贏他嗎﹖「贏」的定義 是什麼﹖辯得李敖啞口無言甘拜下風﹖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要泛藍的人覺得「大 老」會是一個比「大師」盡職的立法委員﹐因此棄李保沈﹖泛藍的選民不可能有這種 認知的水準。這場辯論對老沈唯一可能產生的好處是辯論結束後﹐泛綠的票回流。但 要泛綠的票回流﹐老沈又必須公開「懺悔認罪」﹐表現出一副改過自新的樣子。這種 事老沈做得出嗎﹖因此﹐我認為這場辯論是兩個老人家沒事幹搞出來的鬧劇﹐讓後生 小子們看笑話。
老沈該走的一條路
老沈今(2004) 年65歲﹐過完年就66歲了。在美國算 是可以正式退休在家含飴弄孫的年齡。用「含飴」來「弄孫」對學醫的老沈言﹐不但 不衛生﹐並且有違他不甘寂寞的性格。如果老沈身體沒什麼大毛病﹐我倒是建議他兩 年後來個將軍最後一戰 -- 放手一搏台北市市長算了。沈的對手﹐民進黨是羅文嘉﹐國 民黨是章孝嚴。另外一匹黑馬是賴士葆。如果泛藍團結﹐就算陳水扁御駕親征來選都 沒用。但如果泛藍不團結﹐搞分裂﹐老沈能找一個泛藍的優秀人才搭檔攪局﹐情勢不 是完全不可為。反正成是英雄﹐敗也好漢。打一場漂漂亮亮的選戰。不要像這次選立 法委員選的那樣窩窩囊囊的。如果我是老沈﹐我會好好利用這兩年時間耕耘地方﹐建 立人望﹐多結善緣﹐化解舊仇﹐到中國大陸去看看﹐來美國募點捐﹐搞一套有牛肉的 施政計劃藍圖出來。老沈說他要學賴利。金(Larry King) 主持類似的節目。Larry King 的特色是自己不是主角﹐上節目的來賓才是主角。老沈該學的模式是 Fox 有線電視的 脫口秀主持人 Bill O'Reilly﹕強勢﹐立場鮮明﹐有話直說﹐成為小老百姓的代言人﹐表 現出與一般政客不同的膽識和勇氣。換句話說﹐在垂直的不同四大政黨的中間橫切過 去﹕爭取中產階級､知識分子､有理想的年青人､需要幫助的老年人的認同。以民生 議題､社會公益為訴求﹐把統獨之爭放在一邊﹐用現身說法表現族群和諧。把自己定 位在「負責任的自由派」和「有同情心的保守派」上。老沈的名言﹕My Time Will Come. 修改一下。 Our Time Will Come. 好好把 Our Time 是啥講清楚﹐說明白。 這是一個很動人的競選主軸和口號。
老沈說他「罪有應得」﹐因為別人不要飛機他卻把 飛機發明出來了。其實不是別人不要飛機﹐是他把買飛機的客戶對象搞錯了。英文裡 有句話﹕「老鷹和火雞 (turkey) 混久了﹐難免像火雞一樣不能高飛」。政治上沒有永 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老沈留在民進黨﹐永遠是個小媳婦。 脫黨則是孤兒。老沈的政治前途﹐路不好走。「試上高峰窺明月」﹐高處雖不勝寒﹐ 但遠比在地上和 turkeys 混 (老沈當然知道 turkey 另外一個意思是什麼。) 有意義。在地 上看月亮能和在高峰上看月亮的感覺比嗎﹖
懷南先生您好：
謝謝您惠賜大作，您的文章寫得真好。
雖然富雄並不100％同意部分看法，但尊重您的意
見，歡迎您發表。
請您繼續給予指教，謝謝。
弟
富雄
懷南補記﹕
我這篇文章寫好後﹐先傳給沈先生﹐但沒有想到他
很快地回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