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友誼的看法

2006年10月29日《坐看雲起時》專欄﹐10月31日上網

      我對一位朋友說我想談談有關友誼的「迷思」(myth)。朋友說﹕「很好啊﹐你反正沒什麼朋友﹐倒也不怕得罪人」。說完後﹐我們都笑了起來。

      的確﹐我的朋友不多﹐但在我看起來﹐很多人說他朋友多﹐只不過是「認識的人」(acquaintance) 比較多吧了。

      「朋友是 buddy﹐真正的朋友是 move body」。翻開字典﹐「朋友」的涵義的確非常廣泛。凡是「認識」﹐「喜歡」﹐「信任」﹐「尊敬」﹐「被其激勵」到遇到困難的時候可以「尋求依賴」﹐「獲得同情」﹐「並肩作戰」都算是朋友。水清魚就少﹐掌門人系統分析出身﹐太講究定義﹐是朋友不多的第一個原因。

      朋友要「交」才有。「交」是個象形字﹐兩腿交叉的意思。現代人交朋友靠應酬不靠兩腿交叉。掌門人從小就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聞喜宴獨不戴花﹐頗有司馬光《訓儉示康》之風。同學會﹐同鄉會﹐禱告會﹐嗆扁大會﹐旅行團﹐進香團﹐合唱團﹐查經班﹐訓練班﹐金大班﹐這些地方我都不去﹐自然失掉很多交朋友的機會。有一次收到校友會新任會長來信問﹕「很想知道您是不是如同別人說的那樣對母校漠不關心﹖」我心想﹕「不參加同學會和關心母校有啥關係﹖想用激將法不成﹖嘿嘿嘿」。至於從不參加旅行團則是因為怕死﹐對遊覽車司機的駕駛技術不放心。不喜歡交際應酬的毛病是我朋友不多的第二個原因。

     如果說朋友是從「交」開始﹐那要保持友誼的法則這是要「夠」朋友。掌門人自吹劍膽琴心是逗著好玩﹐但自認夠朋友卻不是亂蓋的(說我不夠朋友的人鐵不是我的朋友)。什麼叫「夠朋友」呢﹖

      第一﹐「信」字當頭﹐一言 N 鼎。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有個交代。 第二﹐為朋友兩肋插刀﹐乃高難度動作﹐這個牛不敢亂吹﹐但錦上添花免了﹐雪中送炭算我一份。 第三﹐慷慨不能和信夫人比﹐但佔人便宜的事也有所不為。 我這一生﹐對輕諾寡信﹐不講義氣﹐和佔人便宜的人極為厭惡。我自己做不到的絕不要求別人。信奉子曰﹕毋友不如己者﹐要求太嚴﹐這是我朋友不多的第三個原因。

      所有和情沾邊的玩意﹐像愛情﹐友情﹐人情﹐交情﹐感情﹐舊情﹐甚至於親情都有它的罩門。罩門甲是「時間因素」。有人說﹕「真正的好朋友分開後再見時好像沒分開過一樣」。天長地久﹐石欄海枯﹐薑是老的辣﹐酒越存越香﹐都是強調時間是乃考驗「情」的第一道關口。

      罩門乙是「空間因素」﹐其中包括(排名不分先後) 經濟情況﹐社會地位﹐教育程度﹐宗教信仰﹐政黨屬性﹐興趣習慣﹐籍貫年齡(名目繁多﹐不勝枚舉)。這些玩意都能影響友誼。 今試舉例以說明之﹕挺扁的和倒扁的很難肝膽相照﹐hard core 的基督徒和die hard 的自由主義者絕不會一見如故。這是友誼的現實面﹐頭腦太清﹐接受現實﹐是我朋友不多的第四個原因。

      我曾經寫過一篇《我們那夥人》﹐講的是六個家庭﹐這 25 年來常相往來。十年前﹐我們帶著小孩﹐23 個人在太浩湖 (Lake Tahoe) 邊照了一張全家福。最近我們六對夫婦在 Carmel Valley Village 租了一棟大房子共度過一個難忘的長週末。我剛認識他們的時候﹐頭上沒有一根白頭髮。現在白的快超過黑的了。孩子開始成家立業﹐想再來一張團體照幾不可能。我常想﹐能和他們一起 grow old 是難得的福份。我們在一起很少談我的文章﹐他們不能算是我的「知音」﹐但他們算是我的「知己」。知音不一定是朋友﹐但知己則一定是好朋友。這些都是我對友誼的基本看法。

懷南補記﹕這篇文章﹐對一些自以為朋友很多的人﹐恐怕有點像在澆冷水﹐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們處在一個人際關係掛帥的時代。有人敢講真話但頭腦不清。有人頭腦很清但不敢講真話。有人頭腦很清﹐也敢講真話﹐但別人又會說他驕傲。。唉﹐It's a dirty job, but someone has to do it.

       你我的一生﹐如果有一個真的好朋友就不容易了﹐能有很多好朋友幾乎是 physically impossible 的事。想想看﹐要成為別人的好朋友﹐在時間﹐精神﹐和金錢上都得付出很多。閣下天天關起門來自己過活﹐好朋友會從天而降﹖因此我認為﹐在忙碌的生活中﹐你我根本 沒有精力交很多好朋友。

       你如果把我列舉的那些「空間因素」去比較一下男人和女人的區別﹐我們也許可以得到「男人比女人難交到好朋友」的結論。一般說起來﹐男人比女人對這些「空間因素」要在意很多。男人和女人有一個很大的區別﹕男人需要的是被人了解﹐女人需要的是被人愛。女人在一起婆媽﹐很自然地建立起一套支援群 (supporting group)﹐ 男人沒有這個奢侈﹐常常把「交心」視為軟弱的表現。這是精神病患者﹐男的比女的多的緣故。這也是男人和女人有婚外情出發點的不同。男人以為找到了一個了解他的朋友﹐女人以為找到一個愛她的情人。不過婚外情難得有不變得很醜陋收場。為什麼﹖我認為是一個男人越被人了解﹐就越不可愛。這是為什麼很多偉大領袖之流﹐老要搞得神秘兮兮。天縱神武的樣子。因為他們知道在僕人眼中沒有英雄。女人對愛情的看法往往是 tunnel vision 和 one track mind ﹐不太能了解愛的方式和性質會轉型﹐也應該轉型。Well, 掌門人點到為止﹐再講下去﹐要收錢了。

       也許有人對我「知音不一定是朋友﹐但知己則一定是好朋友」的看法有意見。對我來說﹐「知音」代表的是兩個人在思想上有某種程度的與我心有戚戚焉的認同和接近 (closeness)﹐這種接近﹐往往不是 physical 的﹐和我上面提到的「空間因素」也不一定有什麼相關。 換句話說﹐我認為「知音」屬於知識面﹐而「知己」屬於生活面。前者挑戰 (challenge) 你的形而上之的mind, 甚至可能進入你的 soul。「知己」沒這麼複雜﹐他不會 challenge 你的mind, 也不會進入你的 soul。但他會融入你生活的一部分﹐增加你的生活的多彩多姿。我對「知音」和「知己」刻意分割﹐當然和 who I am 和 what I am 有關。一般的人﹐並不需要對這兩個名詞搞得那麼清楚。Simplicity is beauty! perha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