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行漫記

驀然回首40 年之三

2011 年6月26日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6月28 日上網

        30 年代史諾 (Edgar Snow) 寫《紅星照中國》(Red Star Over China)﹐為了便於出版﹐把書名改成比較柔性的《西行漫記》。這本書把住窯洞﹐打游擊的毛澤東和他的革命夥伴們描述為土地改革者﹐徹頭徹尾是本革命派的書。掌門人的《東行漫記》不但不革命﹐並且還有點反革命。好在讀我文章的人﹐百分之一百應該是不革命的或者是命都幾乎被革掉過的走資派﹐所謂他山之石可以攻錯﹐我輩中人來日有機會「酷死」(cruise) 的話﹐《東行漫記》可作為參考資料也。

        出外遠行最傷腦筋的三件事是吃飯﹐睡覺﹐和上下飛機。「酷死」正好把這三件事給解決掉了。有人說「酷死」太悶﹐很多人以訛傳訛﹐視「酷死」為畏途。我說﹔安啦﹗如果閣下平日不懂得自尋樂趣﹐要靠「煲電話粥」打發時間﹐或喜歡東家長李家短以串門子為樂的話﹐那你去「酷死」真的是「苦死」定了。海上電話 (G3/G4)時有時無﹐上網 (Wi-Fi)又奇貴﹐但船上可以打發時間的節目﹐不管是娛樂性的還是教育性的﹐比閣下待在家中要豐富得多。如果認為「酷死」會很悶的人﹐本身就是一個不懂得生活樂趣的人﹐這還需要我打開天窗說亮話說得更清楚麼﹖

        一般人對「酷死」有個錯誤的觀念﹐以為一趟「酷死」下來﹐船上吃得太好﹐體重會增加。不錯﹐船上 24 小時都有吃的﹐但你會 24 小時都想到吃嗎﹖你我能保持呼吸到今天有機會去「酷死」﹐在飲食的節制上﹐大概都有一些自律的功力﹐抱著吃夠本的心態去「酷死」的人恐怕走錯了地方。我們這次「酷死」船的 14 樓有一個 Ocean View Cafe﹐ 24 小時有吃的。我們那夥人每晚看完「秀」睡覺前﹐不約而同地要到那裡去聊聊天﹐但我們幾乎沒人吃宵夜再睡。我每次經過「披薩」的櫃檯﹐「食指」都很想拿它一塊﹐但除一次外﹐始終都能做到心動手不動(嘴當然不會動)。「酷死」完後﹐體重沒增加﹐我想有兩個主要原因﹕第一﹐老中在一起﹐聊生什麼病﹐吃什麼藥﹐怎麼保健的時間太多﹐同輩壓力 (peer pressure)是造成飲食節制的原因﹐如果沒朋友一道「酷死」﹐是否能如此自制我很懷疑。其次﹐「酷死」並非每天都在船上﹐上岸遊覽要靠兩條腿走路﹐我這次帶了一個小玩意﹐能算走多少步﹐每次下船﹐我們至少走萬步以上。通常 2000 步是一英里﹐萬步以上至少是五六里。食少(不是事少)行多﹐豈能增加體重乎﹖

        我在船上問了一個問題﹕「現在台灣﹐中國的人民富起來了﹐號稱有軟實力﹐但為什麼來「酷死」的人不多﹖」我得到的答案是「沒中國菜吃。」「酷死」這玩意基本上是白人的文化﹐船上 2500 乘客中黑人寥寥可數。1500 個服務生中也多半是亞洲和東歐人﹐沒有黑人。老中能花得起這個錢的很多﹐能夠在包括言語﹐飲食﹐娛樂上認同西方白人文化的就不是那麼多了。除非有一天「酷死」船上老中多起來了﹐我看中國的「軟實力」還不能成氣候。

        我們那夥人在美國少說都住上過 30 來年﹐對西方禮儀的基本功有點底子。但老中的罩門是聚在一起時﹐講話的嗓門奇大 (掌門人首先認罪)﹐相當讓人側目。但話又說回來﹐聊天又不是講情話﹐哪有細聲細語的道理﹖要怪就要怪掌門人是四川人。閣下見過聲音不大的四川人嗎﹖沒有吧。這是 DNA的問題﹐掌門人是無辜的。

        說到東行﹐這次走訪的國家包括意大利﹐希臘和土耳其。這三個國家在歷史上都不可一世過﹐但今天都變成了破落戶。羅馬總算是世界名城了吧﹐飛機場﹐公路﹐地鐵都是三流水準。入關的時候只開兩個驗證卡﹐大排長龍的結果﹐乾脆護照拿在手上晃一下就放行。在梵蒂桿街上看到一輛警車在追一個騎摩托車的年輕人﹐年輕人逗著警車亂轉﹐我一看警車的牌子是 「飛雅」(FIAT)﹐拜託﹐Fix It Again Tony 的車豈能用來做警車啊﹖

        希臘前陣子國家都要關門了﹐靠中國力挺救了一命。難怪中國在利比亞撤僑時希臘表現得很夠意思。我對土耳其這國家印象不壞﹐伊斯坦堡市內有橋﹐橋這邊是歐洲﹐橋那邊就是亞洲。 我在伊斯坦堡鬧了一個大烏龍﹐烏龍之大﹐足以得今年的烏龍金牌獎。是否要自己爆料﹐年底再說。

懷南補記﹕在交通不發達﹐你我的生活圈子局限於方圓 50 到 100 哩的時代﹐「遊記」給人們開了一個窗口﹐在某種程度上﹐讓我們對「那遙遠的地方」﹐通過作者文字的描述﹐可以滿足我們部份的好奇心。因此「旅遊文學」就像「傷痕文學」﹐「鄉土文學」﹐「留學生文學」﹐「革命文學」一樣﹐曾經自成一派﹐紅過一陣子。後來交通發達了﹐天涯海角﹐你能去的地方我也能去。再加上照相機越來越進步﹐網際網路越來越方便﹐用文字去描述一個地方的風光﹐遠不如用照片﹐用錄影來得逼真。如果旅行的目的是為了觀看風景和增加知識﹐那根本沒有理由出門旅行。凡是漂亮的景點人一定亂多﹐現場看到的美景比Travel Channel 電視節目和錄影 DVD 更好看嗎﹖如果是為了求知﹐上 Google 一查﹐遠比聽嚮導地陪之輩講解的內容豐富清楚很多(很多地陪的英文也不見得太好)。這是為什麼我認為好的「旅遊文學」應該像 John Steinbeck 的 《Travel with Charley - In Search of America 》﹐和而更應該像 Charles Kuralt 的《A Life on The Road》(我曾經很想翻譯這本書﹐連《僕僕風塵》的書名都想好了)。他們的遊記不是描述風景﹐也不是介紹文物而是講個人和別人的故事。我為什麼扯這些呢﹖

       十年前(2001)的夏天﹐我和我兒子開車橫跨美國﹐回來後我寫了八篇文章﹐那是﹕《同行四千一百哩》﹔《猛虎不過崗》﹔《兩個傑克遜》﹔《我最後一次見到巴黎》﹔《兩百年的傷痕》﹔《走馬北西北》﹔《近鄉情亦怯》﹔和《望子成龍的省思》。這八篇文章是我出《再看雲起時》那本書的主要原因。現在那本書市上已經買不到了。

       這次「酷死」回來﹐我初步的計劃是寫四篇專欄﹕《猶勝過﹐少年遊》﹔《印象羅馬》﹔《東行漫記》﹔和《驀然回首四十年》。最後一篇﹐要等《老年守則第十條》寫完後才寫。

       產量減半的原因是十年前和兒子同行﹐下筆沒有太多顧忌﹐比較敢用真的感想來寫那八篇文章。這次不同﹐和那麼多朋友同行﹐下筆要非常小心﹐以免惹出麻煩。於是我一開始就給自己設定了限制 -- 只談自己﹐不談別人。換句話說﹐instead of 用我所謂最高一層 I write with my soul 來寫﹐我用最不惹麻煩﹐最低層 I write with my head﹐加一點 中間層的 I write with my heart 來寫這四篇。

       但這四篇有十年前那八篇沒有的長處﹕「酷死」回來﹐我的朋友 Chuck 給了我 11 張 DVD﹐ 裡面有好幾千張有關我們這次旅行的照片。我的牧師朋友 Richard 給了我一個 3GB 的 datatraveler ﹐裡面有55 張照片和 9 段錄影。我在《猶勝過﹐少年遊》中用了 4 張﹐《印象羅馬》中用了兩張 Chuck 的照片。我決定在最後兩篇用更多他們的照片 (將來有時間再逐漸加些他們的照片上網)。他們的照片會讓我這四篇專欄(遊記)生色不少。

       我同時也決定花些時間來介紹一下每張刊登的照片。因此﹐我的補記可以彌補文章上報時受 1500 字約束的缺點。 Here we go:


       這次「酷死」正好碰到月圓。但在船上吃喝玩樂﹐很少有人注意天上的月亮。我雖然注意到了﹐但技術和照相機都不靈光﹐幸好 Chuck 照了下面的這一張。我看不出是在那裡照的﹐但後來一想﹐在那裡照的有什麼區別呢﹖

Moonlight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 唐。張九齡 (photo by Chuck T)


       比起晚上照月亮﹐照夕陽的人和照片就多了。我選了四張。 多半是在 Santorini 照的。

Sail
「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 -- 這是唐朝高適寫給他落第回鄉的朋友的送行詩。回顧一生﹐我常用這兩句來鼓勵自己。這張照片應該是從 Santorini 山上﹐或坐纜車下山時照的。出海的船當然不是我們的﹐不然就慘了。(photo by Chuck T)。

Sunset 1
「不覺碧山暮﹐夏雲暗幾重 -- 我把李白的秋雲改成夏雲」。(photo by XHN)。

Sunset 2
「山城臨古渡﹐落日滿遠山」 -- 這是唐朝王維的詩。原文為荒誠臨古渡﹐落日滿秋山﹐喻意比較淒涼。Santorini 城依山而建﹐我們的船不能靠岸﹐要坐接駁船才能上岸。用「古渡」有點勉強﹐但如果查該城的歷史﹐恐怕也算是古渡了吧。五月不是秋天﹐所以我把秋山改成遠山 (photo by Richard Y)。

Sunset
「餘暉如可托﹐雲路豈悠悠」 -- 這也是唐朝王維的詩。中國詩人看到落日﹐老是有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感慨﹐何必呢﹖」(photo by Richard Y)。


       我上面提過 Santorini 是依山而建﹐進城要靠坐纜車﹐或騎驢子﹐或步行。我現在有點後悔沒騎驢子。下面這張照片是船離開 Santorini 前照的夜景。

Lights
「眾裡尋它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 宋。辛棄疾」(photo by Chuck T)。


       Mykonos 沙灘上有隻「孤鳥」﹐不怕人﹐愛「秀」。這是為什麼我可以近距離替牠拍照的原因。

Pelican
「夕陽灘上立徘徊﹐紅蓼(音 liao 一種水草)風前雪翅開。應為不知棲宿處﹐幾回飛去又飛來 -- 唐。韋莊」(photo by XHN)。

Mykonos
唐朝有個不是很有名的詩人叫周繇﹐寫過一首《海望》﹐知道這首詩的人更少。我把他的詩改了(原句在括號內)來配這張在 Mykonos 照的相片。「藍天(蒼茫)空泛日﹐四顧有(絕)人煙。半浸希臘(中華)岸﹐傍通異域船。島間知有國﹐波外仍有(恐無)天。今(欲)作乘槎(槎是木筏﹐豈能和我們的郵輪可比。但就不計較了)客﹐此去將(恐愁去)隔年」 -- 唐。周繇 (photo by Richard Y) 。


       在 Kusadasi (古時叫 Ephesus ﹐ 聖經上的以弗所)。照團體照的時候﹐我注意到背景有一根一柱擎天的 pillar﹐頂端有個鳥巢。於是我用我的照相機拍下了下面的兩張照片。

Pillar Bird
「家住蒼煙落照間﹐絲毫塵事不相關」-- 宋。陸游 (photo by XHN)。

Close-up
這張照片是我送給我兒子第一次過 Father's Day 的記念 (photo by XHN)。


       下面兩張照片是在 Istanbul 照的。

Fish
Istanbul 有很多橋﹐橋上釣魚的人排排站。看來照片上的魚很好釣﹐一個上午就可以釣這麼多。這種魚炸來吃﹐配土耳其啤酒﹐就連我這個不喝啤酒的人都覺得相當過癮。(photo by Chuck T)。

Istanbul Night
Istanbul 的夜景﹐你說那些朝天的尖塔﹐像不像準備發射的火箭﹖(photo by Richard Y)。


       下面兩張照片﹐第一張是翡冷翠 (Firenze/Florence) 的橋﹐第二張是羅馬街頭小巷。我在那麼多的照片中各選一張。不是 run out 了照片﹐是 run out 了詩句。一笑。

Fireze Bridge
「人在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明。善惠 -- 這是兩句非常有禪意的詩。意思是說人要從橋上過﹐當人過橋的時候﹐是橋在流而非水在流。一提到 Firenze 人們就想到 米開蘭基諾的大衛像。在博物館裡的那座不准照相﹐市內廣場裡的複製品是遊人必照之像。對我來說﹐Firenze 的橋美多了。有照片為證。 (photo by Richard Y)。

Rome Street 1
「庭樹不知人去盡﹐春來還發舊時花 -- 唐。岑參 -- Richard 停下來照這張照片的時候﹐我正好和他走在一起。沒想到岑參的這兩句詩﹐用來配這張照片正好。冬天來的時候﹐照片中的九重葛可能會謝掉﹐明年春天﹐我們去羅馬的機會幾乎是零﹐但謝掉的花一定會再開。Life goes on, memories lingering, dream shall never die. (photo by Richard 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