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愚公的故事

《此路今又還》之四﹕開山

2012年9月30 日 星島日報《信懷南專欄》﹐10月3 日上網

懷南前記﹕因為附了不少照片﹐您可能需要點耐心等照片出來。

        嚴格說起來﹐《此路今又還》從這一篇正式開始﹐一直要寫到十月底。十一月開始﹐大概會回去談些社會現象和公眾議題。最近在報上看到三件事﹐有點兒讓人忍不住想發表「我的寶貴意見」﹕

       第一﹐台灣的監察院長王先生(我的中文軟體沒有那個 xuan 字﹐並非故意不敢指名道姓)批評馬英九無能。這話信掌門可以公開說王先生不能公開說。別忘了王的官是馬給(提名)的﹐而王也是自願去做官的。如果馬英九無能﹐那包括不包括提名王做監察院長也是無能的表現證據之一呢﹖何況﹐老馬是今天才無能的嗎﹖無能的人是你們選出來的﹐投票的時候你們怎麼不批評他無能呢﹖無能可以在短時期內改得了的嗎﹖王先生說這話有點佔了便宜還賣乖的嫌疑。

       第二﹐兩岸通吃的南懷瑾先生去世﹐世界日報上說他對自己一生的評價是「一無所長﹐一無是處」(也許引用錯了﹐沒怎麼用心看)。如果這話真是南老先生生前的自評﹐那追隨他的那些人豈不是瞎了眼﹖全是「傻客 (sucker)?」。謙虛謙離了譜就是矯情。

       第三﹐大陸黃金長假﹐結果海灘垃圾堆積如山﹐高速公路變成停車場兼公廁﹐中山陵﹐八達嶺上人擠人。我對這些現象的結論還是我一向的看法﹕大國崛起並不代表老百姓已經放棄拿著叉子吃人肉的習慣。軟體(文明)建設比硬體建設難多了。

       也許有人會好奇問﹕「掌門人﹐你好好寫你的《此路今又還》不就得了﹐幹嘛突然發什麼神經火力全開﹐流彈四射﹐把不該得罪的人都得罪了﹖吃錯了大力丸嗎﹖」

       唉﹗話不是這麼說。王弟兄是朋友的親戚﹐群德和群義兩所小學是我們托王先生的基金會成事的﹐我如果對他不敬重﹐豈會信賴他做這種事﹖懷瑾先生是長輩﹐又剛辭世﹐我對他的批評是根據世界日報的報導覺得不妥而有感而發。世界日報記者的消息是否對懷瑾先生的話以偏概全我不知道﹐我在這裡談的是觀念而非個人。我只知道如果我是公司的 CEO﹐ 如果我的部下公開批評我無能﹐我一定要他(她)先辭職再說﹐不然我就炒他(她))魷魚。任何組織都有一定的倫理﹐這就是洋人所謂的 protocol﹐和官威﹐民主無關。馬英九是好人﹐把總統的位置做小了﹐這話掌門人可以公開說﹐王先生不適合公開批評他的長官無能。

       過份的「謙虛」是虛偽和矯情﹐如果我告訴你﹕「信懷南的看法一無是處﹐文章又爛」﹐你會怎麼想﹖這些年來你看我的文章豈不是腦袋有毛病﹖信懷南沒有弟子﹐沒有追隨者﹐從不認為自己是什麼大師(大廝倒也承認)。以懷瑾先生的身份講這種「一無所長﹐一無是處」自我否定的話﹐他的弟子和追隨者要就是 IQ 有問題﹖要就是他老先生真能唬人。這說不通的嘛。

       最後﹐我對那些在公路邊就地方便的人頗為同情。英文有云﹕If you have to go, you have to go。不然你要他(她)怎麼辦﹖拉在褲子裡﹖

       這個世界﹐應該多一些講原則的傻瓜和執著的「愚公」。下面介紹一位﹕



        美國愚公的名字叫 Korczak Ziolkowski (KZ)﹐不錯﹐一聽就知道是波蘭人的後裔。1908 年他生在波士頓﹐但一歲的時候就變成了孤兒﹐接著被不同的家庭收養長大。他從沒有受過一天正式的有關彫刻﹐藝術﹐工程﹐建築的訓練﹐但他憑著天賦﹐無師自通﹐後來靠買自製的傢具和彫刻謀生。

        1939 年 KZ 是 Gutzon Burglum (GB) 趕路山(Mount Rushmore) 總統頭像山雕團隊的一員。GB 和 KZ 都是性格很強的藝術家﹐碰在一起﹐在看法上當然會出毛病。有天 GB 對 KZ 說﹕你該有你自己的項目 (Project)﹐換句話說﹕「You're fired」這樣﹐KZ 就離開了趕路山總統人像的項目。

        如果你去參觀趕路山﹐進門右邊牆上有塊紀念碑﹐上面刻有參加總統頭像山彫工程的工作人員名字 (按英文字母順序排列﹐好像沒有中國人的姓)﹐倒數第二或第三是 Ziolkowski。在這裡﹐我得提一下趕路山的總統像是怎麼來的。

        這個項目的構想來之趕路山所在地南科 (South Dakota) 州的觀光主管﹐原先的想法是在山頭上彫刻出一些印地安人和西部開發英雄的頭像來吸引觀光客。於是他們找到了大師級的彫刻家 GB﹐要他來主持這個項目。GB 說﹕如果要我接這個案子﹐咱們要玩就玩大的﹐用總統像而不是用酋長像。此計劃後來經南科州選出的國會議員的努力﹐萬事皆備﹐只欠東風﹐東風是需得到當時美國總統 Calvin Coolidge 的加持才行。為了爭取 Coolidge 的鼎力相助﹐於是這夥人動了一點手腳﹕

        這夥人知道 Coolidge 夏天會到趕路山附近的黑丘 (Black Hills) 度假﹐也知道總統在學釣魚﹐對釣魚的興趣很大。於是他們把總統釣魚的溪流前後用鐵絲網攔住﹐在中間放了大量的魚。Coolidge 這下可得意了﹐以為自己是釣魚「高竿」﹐本來只打算在南科州待三個星期﹐結果待了三個月﹐難怪 Coolidge 是美國歷史上最無為而治的總統之一﹐你能想像今天的美國總統能離開華盛頓三個月嗎﹖

        回到 KZ﹐ 他被 GB 炒魷魚的同年﹐他彫刻的波蘭名鋼琴家﹐政治家 Ignacy Jan Paderwski 的人像在紐約世博會得了公眾投票的第一名。當時有個叫「熊立」(Standing Bear) 的印地安人酋長看中了 KZ﹐ 想請他在趕路山上彫個 19 世紀印地安人英雄「瘋馬」(Crazy Horse) 的馬上雄姿。熊立說﹕「我們要白人也知道紅人也有英雄。」

        KZ 對這個項目很有興趣﹐但這時候二次世界大戰爆發﹐KZ 決定去從軍﹐後來在諾曼底登陸時受傷。 1947 年的五月﹐KZ 到了黑丘﹐接受了印地安人酋長們的邀請﹐這時的 KZ 已經 40 歲了﹐口袋裡只有 174 塊錢。1948 年 Ziolkowski 開始了他作為美國愚公「移」山﹐寂寞而漫長的人生。

        瘋馬山彫是世界上最大的山彫工程﹐641 尺長﹐563 尺高。瘋馬的人頭就比趕路山上四個美國總統人頭加起來還大。但瘋馬又是何方神聖呢﹖他是印地安人抵抗白人的英雄﹐最後是被白人士兵違約從後刺死。1980 年美國發行了一套歷史名人的郵票﹐那張 13 分的印地安人頭像郵票就是為了紀念他。

        瘋馬山彫從 1946 年開始動工的時候﹐只有Ziolkowski 一個人忙上忙下﹐後來他結了婚﹐開始生小孩。1982 年他去世﹐只活了 74 歲﹐他去世後他的遺孀和十個子女中的七個繼承他的遺志﹐繼續從事這個項目。從1948 到 2012﹐ 64 年過去了﹐瘋馬除了人頭外﹐其他部份完工之日遙遙無期。工程進展緩慢的主要原因之一是以 Ziolkowski 家族為主的瘋馬紀念基金會拒絕接受政府的資助。他們的經費來自觀光客的門票和購買紀念品的收入及靠捐款。我們去參觀的時候﹐被告知現有十幾位工人在工作﹐但距離那麼遠﹐沒有望遠鏡﹐看到的是空山無人。我的預感是這個工程永遠不會完工﹐也許 Kiolkowski 一開始就知道這是一個象徵性的項目﹐讓後人知道在熱鬧的趕路山總統山彫不遠﹐有那麼一座孤山﹐山上有個印地安人酋長左手一指指向遠方。相傳瘋馬生前有人問他家歸何處﹐他的回答是﹕My hands are where my dead lie buried。我手所指乃我葬身的地方。

        不管這是不是一個美麗的謊言或是詩般的傳說﹐如果你和我一樣﹐我們可能長久以來一想到印地安人﹐腦海裡就出現 John Wayne 把紅蕃殺得人仰馬翻的鏡頭和公路邊印地安賭場的招牌。老美政客老是對其他國家的人權指指點點一副替天行道的架式﹐其實白人對紅人的不公不義﹐真是罄竹難書﹐比漢人對藏人﹐內地人對台灣人手段惡劣多了。要談人權﹐老美「櫃子裡的骷髏頭」可多了﹐這算是走一趟趕路山的一點心得吧。



1948
1948 年開始爆山。
1960
12 年後﹐1960 時候的樣子。沒啥改變。
1968
1968 年掌門人離開 LA 去了 Madison, 開始在兵工廠做事。
1974
1974 年 「瘋馬」項目已經開工了 26 年﹐除了打了一個洞外﹐進展不多。
1982
1982 年掌門人在舊金山辦公室看金門大橋。「瘋馬」的進展乏善可陳。
1991
90 年代的「瘋馬」﹐1991 年掌門人在哪裡﹖在幹啥﹖不記得﹐也懶得花腦筋去想了。
1997
1997 年的「瘋馬」﹐有點眉目了。
1999
20 世紀的最後一年。 「瘋馬」的手伸出來了。
2005
2005 年的「瘋馬」是這個樣子。
2012
2012 年﹐「瘋馬」開工了64 年。如果一個嬰孩一生下來就幹活﹐現在已經到了退休的年齡了。
future
以此進度﹐那輩子才能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