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是嗎﹖

2004 年12 月26 日《坐看雲起時》專欄﹐12 月 28 日上網

     我有一個朋友﹐十年前去大陸旅遊﹐回來後 說再也不去了。前幾天他和一夥人從九寨溝旅遊回來﹐我問他對大陸的觀感如 何﹖他說﹕「十年恩怨一筆勾銷」。他接著說﹕「我最不喜歡的就是中國南方 航空﹐這次在南方航空的飛機上上廁所﹐空中小姐居然替我開門。」旁邊另一 位朋友接口說﹕「大概看你是老人家吧﹗」

     我的朋友當然不會是那麼老﹐「十年恩怨﹐ 一筆勾銷」又是多麼美好的一句話。我想﹕一晃又一年了﹐年終是感恩﹐惜福﹐ 自省﹐和解 (reconcile) 的季節。難道不是嗎﹖

     26 年前台灣的一個初中生﹐有天中午他餓 得打開水龍頭喝水解飢。學校福利社賣麵的婦人同情他﹐讓他在麵店打工。這 樣少年人不但有免費午飯吃﹐並有一些收入。有天這位少年人因有急用缺錢﹐ 於是偷了婦人的50 塊錢。這件事本來沒人知道。26 年後偷錢的少年已經變成 一位發明家﹐有了自己的公司。他費了些功夫﹐終於找到了這位婦人。見面的 時候﹐他給了她 10 萬塊現金和一大筆公司的股票。這是個雨果筆下《悲慘世 界》式的故事。這故事告訴我們這世界上好心還是會有好報。難道不是嗎﹖

     柏克萊加州大學的足球隊從1959 年後﹐45 年來沒打進過玫瑰盃 (Rose Bowl) 錦標賽。今年該校足球隊非常神勇﹐只小輸 了一場球給排名全國第一的南加大。柏克萊球季最後一場是對南密西西比大學﹐ 這場球早在好幾個月前就該比賽的﹐那時候密州遇到颱風﹐於是後延到12 月4 號補賽。加大這場球只要贏得漂亮﹐參賽玫瑰盃的美夢就會實現。在球賽結束 前﹐加大本來已經「達陣」(touch down) 得分﹐但因犯規不算。那時比賽只剩 下 20 秒不到﹐加大領先10 分。於是加大教練決定不為己甚﹐放棄進攻多贏些 分數的機會。這是客隊在主隊場上有風度的表現。但由於這場球加大只贏了 10 分﹐玫瑰盃的出賽權被德州大學拿走。也許柏克萊要再等45 年才有機會重 回玫瑰盃。但等45 年又怎樣? 贏場球是一時的事﹐做人是一生的事。難道不是 嗎﹖

     上個月我去洛杉磯﹐住在一位高中同學家。 晚上他們夫婦和我三個人換了睡衣在一起看「十面埋伏」看到早上一點鐘。我 想﹕我和這位同學在過去大概平均每十年見一次面。聖誕節連卡片都不寄﹐一 見面居然毫無陌生感。為什麼﹖然後我想起他告訴我一個我早已忘掉往事﹕我 們年輕的時候﹐有晚在北投一位同學家的別墅搓麻將。搓完後才發現沒巴士 回台北了。於是大家轉頭回去搓麻將搓到天亮。天亮後他趕回家拿准考證去參 加留學考試﹐他老爸坐在門口等他。不是所有的交情﹐會受時間和空間的隔離 而改變﹐難道不是嗎﹖

     有段時期﹐每年到這個時候﹐我總在聯合航 空飛越太平洋的飛機上﹐不止一次地看航空公司為了應節而必放的老電影「美 好人生」(It's A Wonderful Life)。也有很長一段時期﹐我覺得美好人生前面似乎 可以加幾個字變成「 曾經是美好人生」﹔「應該是美好人生」。。。一直到 最近我才開始想到「仍然是美好人生」也許應該是最正確的選項。你我的年 齡一年比一年大﹐身體一年比一年差﹐世事一年比一年亂﹐人心也一年比一年 壞。但人只要活著﹐就有希望。不是客觀的「人生」變得愈來愈美好﹐是我們 對主觀「美好」要求的尺度﹐懂得愈來愈知足了。難道不是嗎﹖

懷南補記﹕我有一位朋友﹐有次在聊天的時候對我說﹕我 死了之後﹐我墓碑上刻︰"Here lies a good man, he did the right thing at the wrong time, loved the wrong person for the right reason." 他講這話 的時候雖然是笑著講的。但我感覺的到他笑聲後面的那份無奈。我惻然良久﹐不知道 該講什麼話。很多年過去了﹐在一年將盡的時候﹐我又想起他的話。朋友﹐其實你的 一生並不是那麼悲哀。比起很多人﹐他們一生 Never did a right thing at any time. 或 never loved any person for any reason. 你的一生並不太壞。

     我選擇用這篇文章﹐來為 2004 年我的專欄畫下一 個句點﹐多少有彼此鼓勵的意思。如果您 2004 年萬事如意﹐那我希望您的 2005 年也 一樣。如果您在 2004 年遇到些痛苦和困難﹐我希望這些痛苦和困難在 2005 年都會過 去﹐或減輕。

     謝謝您們這一年來的支持。新年平安﹐我們明年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