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阿寶的「一隻腳」已經跨進了鬼門關﹐文章上報時﹐也許他「一腳踢」(廣東話)了水桶也說不定 。三個月前﹐他的右腿被醫生從膝蓋下整個鋸掉﹐我這個時候還在賣弄雙關語﹐似乎不夠厚道。但寫文章用雙關語是他教我的。阿寶死都不在乎﹐還在乎金雞獨立嗎﹖他是性情中人﹐也許會誇我一聲孺子可教。
第一次知道阿寶的文名是年輕時看何凡的文章。何凡把 Art Buchwald 翻譯成包可華 (如在今天﹐則可能翻成包可台)﹐從此我就叫他「老包」。但後來發現叫「老包」有點像在叫「老鴇」﹐於是我就改叫他「阿寶」。「阿」者﹐親切之稱呼也﹐雖被民調「扁」到十八趴猶面不改色之謂也。「寶」者﹐寶貝也。稱「阿」道「寶」﹐既親切又本土﹐又不會被人認為是搞統戰的。
何凡是老一輩少數會寫幽默文章的人。那時候我最喜歡看的兩本雜誌﹐一本叫「文星」﹐比較正經﹐一本叫「瘋狂」(MAD)﹐比較搞笑。你的文章介乎兩者之間﹕看起來在搞笑﹐但骨子裡卻是很正經。後來我來了美國﹐「文星」關門﹐看「瘋狂」的童真年代已過﹐倒是接觸你的專欄和書的機會大增。我一生中最不喜歡的兩類人 -- 政客 (politicians) 和自以為是(self-righteous)者﹐正好是您筆下最常修理的對象。無形中﹐您影響了我寫文章的風格。我不知道該謝您還是怪您。
有次在亞特蘭大演講完了﹐聽眾想知道我心目中的偶像有那些人﹖我說我沒什麼偶像﹐但有些我欣賞和對我有影響力的人。我當時列舉了一些名字﹐但獨獨漏掉了您﹐現在想起來覺得有點怪﹐不知道是不是屬於「彿洛伊德式錯誤」(Freudium Slip) 的逆向思考。也許下意識裡﹐我沒您想得開﹐怕別人認為我的文章只會搞笑。
據我所知﹐您的一生絕非您筆下那樣嘻嘻哈哈﹐您住過孤兒院﹐離過婚﹐得過兩次憂鬱症﹐中過風。但別人記得的是您帶給他們的歡笑。您十七歲高中沒畢業就離家出走﹐想參加陸戰隊但年齡不夠。後來您找到一個酒鬼﹐買瓶威士忌賄賂他﹐要他簽名做你的法定監護人要您從軍﹐他欣然答應﹐認為自己做了一件愛國的事。
後來你在太平洋戰場上居然沒被打死。退役後什麼大學不好進﹐偏偏進我母校的死對頭大學。 1948 年﹐您沒畢業。買了張去巴黎的單程機票﹐開始替報紙寫文章。這一寫就給您寫出八千篇專欄﹐三十本書。我算了一下﹐如果照目前這種速度﹐一星期寫一篇﹐我要寫到兩百一十四歲的時候才趕得上您。Holy Smoke﹗看來我是沒希望了。
您今天躺在「好死必死」(hospice) 等死。但專欄照寫﹐客照見﹐拒絕用洗腎來延長生命。您自編自導自演您自己的「與阿寶有約」版本﹕法國大使親自送來一枚勛章﹐陸戰隊的司令也來致意。﹐您可過足了「相約星期二」(Tuesdays with Morrie) 的癮啦﹗
您說您不怕死﹐我說能活到八十歲﹐難道還不夠本嗎﹖您靠挖苦人而名利雙收﹐法國勛章算老幾﹖普尼茲的評論獎是隨便給的嗎﹖您說您不知道您死後到哪裡去﹖您說真正該問的問題應該是﹕「我為什麼來世間走這趟﹖」未知生﹐焉知死﹖大哉斯問﹐阿寶之道﹐與 Dr. 孔之道可謂殊途而同歸也。
阿寶說他的遺憾是死後再也聽不到伏爾第(Verdi) 的歌劇了﹐阿寶﹐阿寶﹐您老糊塗了嗎﹖在 Stella in Heaven 書裡您不是說天堂都是五星級旅館套房﹐牆上掛的是達文奇﹐畢加索名畫﹐羅斯福夫婦開講的時候屋子裡坐無虛席﹐晚上聽莫札特親自演奏是一大享受嗎﹖怎麼在最後關頭﹐您突然懷疑起來了呢﹖
好了﹐就此別過﹐阿寶慢走﹐我不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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