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10月17日﹐ 正當中國大陸舉國上下在熱烈歡呼載著兩個航天員的神舟六號安全著陸的時候﹐巴金終於在在上海的華東醫院去逝﹐享年 101 歲。 巴金患了柏金遜症和其他病症﹐這六年來靠機器吊著一口氣﹐他曾經要求「安樂死」﹐但中共領導卻不讓「人民作家」一死了之。
我沒資格談巴金的小說﹐因為連他最有名的「激流三部曲」和「愛情三部曲」我都沒看過﹐但他七十歲以後寫的《隨想錄》﹐我卻看的很仔細。
《隨想錄》一共出了五集﹐是巴金在1979 到1986 七年間寫的散文集。我手上只有前三集 --- 《隨想錄》﹐《探索集》﹐《真話集》。那年我在香港做事﹐逛書店買書﹐到「黃金市場」買盜版軟體﹐上不同的西餐館是我的「週末三部曲」。後來出《病中集》和 《無題集》的時候﹐我已經回到美國。
巴金在十年浩劫中﹐吃了不少苦頭。在 文革前他做過上海文學藝術界聯合會的主席﹐是張春橋﹐姚文元勢必打倒﹐並踹上一腳的「黑老 K」。蹬「牛棚」﹐家被抄﹐尊嚴被「砸爛」﹐和季羨林一樣﹐巴金也動過自殺的念頭。巴金說他的《隨想錄》是他的「懺悔錄」﹐是他的「遺書」。但也是他自願寫的「精神匯報」﹐是人生行旅的總結和回顧。
在《十年一夢》的文章中﹐巴金提到他在十幾歲的時候看林琴南翻譯的《十字軍英雄記》小說中有一句「奴在身者﹐其人可憐。奴在心者﹐其人可鄙」的話。在文革被揪鬥的時候﹐別人大吼「打倒巴金」﹐他也高舉右手響應。事後回想﹐當時也並非做假﹐的確真心願意讓人徹底打倒﹐以便從新來起。巴金認為這是「奴在心者」的個人經驗﹐感到非常難過。
其實巴金不必自責。我最近看鳳凰衛視「口述歷史」節目中訪問一位叫洪爐的先生。洪爐在沒被整前﹐是中共「二報一刊」中「解放軍報」的核心。他提到一位同事﹐喜歡說夢話﹐要整他的人﹐晚上等在那個人的床前﹐準備記錄他的夢話﹐作為整人的黑資料。果然那人晚上必說夢話﹐但聽不清楚。後來把那人的鋪蓋掀開﹐發現原來那人睡前先用膠布把嘴封上。洪爐講這故事的時候﹐臉上掛著笑容﹐但我想他心裡一定在淌血。文革是中國歷史上最慘的大悲劇。它讓人看到人性最醜惡﹐最荒謬﹐最可憐的一面﹐也讓我想起文革和台灣在兩蔣統治下所謂「白色恐怖」的區別。
在「白色恐怖」下﹐人至少有不講話的自由。在文革的「紅色恐怖」下﹐人非講自己咒罵自己的話不可。「白色恐怖」的鷹犬雖然混蛋﹐但好歹還能「識貨」﹐那些小混蛋的紅衛兵們﹐不但不「識貨」﹐也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李敖現在常談起他在牢裡被國民黨洗腦時﹐負責洗他腦者﹐多沒用﹐多怕他。但不知他有沒有想過﹐如果他生活在文革時的中國﹐他的結果會怎樣﹖「大師」遇到紅衛兵﹐文章被貼上「毒草」的標籤﹐不認罪悔改﹐能活到今天﹖能像現在一樣自詡一路行來﹐始終神勇如一﹖我很懷疑。
巴金說﹕「。。。我從來不曾想過巧妙地打扮自己取悅於人﹐更不會想到用花言巧語編造故事供人消遣。我說過﹐是大多數人的痛苦和我自己的痛苦使我拿起筆不停地寫下去。。。。」他又說﹕「我講過假話﹐我做過不少美夢﹐也做過不少噩夢﹐也有過不眠的長夜。在長長的人生道路上﹐我留下了很多腳印」。想起愛默遜的那句名言﹕Behind every book, there must be a man. 沒有巴金這個人就沒有巴金的書。巴金和魯迅﹐和郭沫若到底不同些。
懷南補記﹕這篇補記和巴金完全無關﹐和你我選擇做「豬」呢還是做「雞」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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