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後的補記

2009年3月22日《坐看雲起時》專欄﹐3月24 日上網

        明天 ( 3月 23 日) 是我在這個專欄上寫 《最後一代的內地人》六週年的日子。那時﹐我做夢也沒想到它可能是我寫過唯一會比我命長(outlives me) 的一篇文章。

        那篇文章上報後在網上流傳很廣﹐大水沖翻龍王廟﹐連我也收到好幾份。後來我請一位朋友將它翻譯成英文﹐放在「最後一代的內地人」網站上給我們的 ABC 子女看。我兒子看後不只一次問我為什麼不寫回憶錄﹐我說「《旁觀者的旅程》不就是我的回憶錄嗎﹖可惜你看不懂」。

        六 年前台灣「泛綠」勢力如日中天﹐張牙舞爪。我以「內地人」自居﹐自然容易觸動很多人的神經。在時間上﹐我走在《寶島一村》﹐《光陰的故事》和成英姝的專欄《最後一代的外省人》前面。回頭來看﹐我寫這篇文章﹐受 喬治盧卡斯(George Lucas) 的《美國風情畫》(American Graffiti)﹐和唐伯洛 (Tom Brokaw) 《最偉大的一代》(The Greatest Generation) 的影響很大。基本上我想為我們那代人在走過的青苔上留下一點腳印。

        這六年中我常問自己﹕你後悔用「最後一代的內地人」這名稱嗎﹖「最後一代」似乎太蒼涼﹐為什麼用「內地人」不用「外省人」﹖用這種字眼不怕別人說你有省籍情結嗎﹖你叫我怎麼說呢﹖在我心中﹐當具有我們這種特色的一代人都過去後﹐後繼無人﹐我們不是「最後的一代」是什麼﹖「內地人」只是一個身分﹐一個標記。這些年來﹐不少1937 年前和 1950 年後出生的朋友在我面前抱怨說我不包括他們。我總是笑著回答說﹕「我們發「信用卡」是不查資格的﹐任何人都可以拿張「最後一代的內地人」的「信用卡」﹐只是我們 1937 到1950 年間出生的拿到的是「金卡」。嘿﹐嘿﹐嘿」。

        從一開始﹐我就講明「最後一代的內地人」是一個文化和理念的認知﹐而非族群和年齡的區割。我的讀者群眾中﹐尤其是上網支持「群德基金會」的﹐1950 年以後台灣出生的佔多數。我用「內地人」而不用「外省人」﹐是覺得「外省人」是李登輝開始搞出來排外的名詞。照他們的邏輯﹕外省人等於中國人等於不愛台灣。在這種邏輯下我們看到兩種奇特的現象﹕亂搞一氣﹐老做出損害台灣利益的人是深綠那夥台灣人。反中爭先﹐愛台恐後的﹐很多又是像陳師孟﹐金恆煒﹐王定宇那種外省人。

        也曾經有極端親中的深藍人士對我失望﹐他們覺得我藍的不夠深。其實他們不了解我從來就不是一個民族主義者﹐對深綠和深藍都是「怕怕的」。我獨來獨往慣了﹐不但沒同志﹐也沒什麼鬥志。我下筆偶帶感情﹐難免讓人誤會我有「落花飄零」和「無根的蘭花」情懷。其實從 19六5 年 3月 20 號 我登上「泛美」留學生包機那一刻開始﹐我就知道我不會回頭了。這幾十年來﹐在香港﹐在大陸﹐在台灣我都有機會待下去﹐比較起來我還是喜歡美國最多。

        六 年前我寫《最後一代的內地人》的時候﹐也沒有想到 六 年後﹐美國的經濟會搞得這樣糟。花旗銀行的股票掉到一塊錢左右﹐通用汽車很可能破產。我們這夥人﹐很多都搭上過美國黃金時代的順風車。風水輪流轉﹐居然在有生之年見證中國崛起和兩岸越走越近。當我們垂垂老去的時候﹐不少人會選擇回中國長住﹐留在美國的﹐想做「飛傭」還要看我們的小孩答應不答應。一般說起來﹐我們不會像我們父母那樣依靠子女。我們的子女可能是我們唯一稍感驕傲的產業 (legacy)。 埋骨無須桑梓地﹐天涯何處無青山﹐我們極大多數的人都會在美國終老。星隨平野闊﹐月湧大江流﹐長河人生能在此入海也沒什麼好遺憾的。

懷南補記﹕還有一件事﹐也是六年前想不到的。下星期的專欄和補記再來談。現在向各位總結一下我們這六年來做了些什麼事﹕

       首先﹐我們幫助四川的少數民族建了兩所小學。為什麼在四川﹖這不是我選機會﹐是機會選我。這兩所小學的一所(群德)已經建好了﹐照片在後面。另外一所(群義) ﹐錢已經寄給了代我們執行的 Renewal Foundation USA。

       這六年中﹐我們也幫助過台灣山地的一些學童﹐但做得並不是很夠﹐原因也不能全怪我們。「探戈是要兩個人才能跳」(It takes two to Tango)。下一個 Project 希望能在台灣做。

       倒是李黎﹐張系國﹐和我三個「一個世代過來的」酷城「崑南論劍」﹐算是一件盛事。當時太忙﹐沒時間細想﹐現在回想起來﹐要把我們三個人放在一個講臺上﹐也不是那麼一件容易的事。我們三個人「張三」在台灣最知名﹐「李四」在大陸讀者最多﹐信老大則是聞名「世界」級(yes, pun intended﹐別誤會啦﹗)大家合作得很好﹐那次論劍﹐是愉快的事。

       下面是群德愛心小學的兩張照片。那塊牌子上的文字﹐是我送朋友去飛機場前﹐在他們家廚房的 counter 上寫在一張紙上﹐請他們帶去給群德愛心小學﹐希望能刻一個記念牌。我其實並沒有要求用繁體字刻﹐但我喜歡繁體字遠超過簡體字是事實。牌上只有一個簡體字。「異」字居然沒有繁體﹐我們也不能要求太多﹐到底群德小學地處四川涼山偏僻地區。也許我該開始在網上賣我的書來籌飛機票﹐也許等群義小學建好後﹐我們結伴去看看那兩所小學的小朋友們。

       從一篇文章開始到網站﹐到基金會﹐到能有看得到的成果出現。 My friends: We did it, we weren't just making time. We made a difference ...... All in all, not bad, not bad at all. 懷南拜謝。


statement
我想這是我寫過的文字中﹐最短﹐最中肯的幾句話。

qunde-school
從正門看教育大樓﹐都是新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