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年的感恩節﹐晚上十點半左右﹐車子正在灣區大橋上回家的路上﹐接到電話說母親過世了。我的第一個反應是問﹕「你確定﹖」對方說﹕「確定。」這樣的問話和回答是乎有些奇怪﹐但是是有原因的。
在那晚之前﹐有次我母親不省人事長達 24 小時之久﹐我們都以為她不會醒過來了﹐通知在波士頓讀書的女兒﹐要她趕回來奔喪﹐沒想到後來母親又醒了過來﹐算是虛驚一場。
回頭去想﹐那時母親已經從醫院回到家裡﹐進入「好死必死」( Hospice) 的階段﹐服用的藥很多﹐包括藥性極強的止痛劑在內。這些藥的作用和副作用﹐讓她完全失掉知覺﹐以為她已經往生去了。這是為什麼我聽到母親去世的消息時會不由自主地問一個是乎不合常理的問題。
那時候兒子已經結婚﹐在舊金山加州大學的附設醫院做小醫師﹐兩小口住在「雙拼」(Twin Peak) 的公寓﹐晚上從他家看出去可以看到舊金山城裡的萬家燈火﹐ 那是我們第一次在他們家過感恩節。在去之前﹐我們先彎到南灣去看母親﹐那晚她精神出奇的好﹐我問她知不知道我是誰﹐她也叫得出我的名字。我以前常聽說人去世前有迴光返照的說法﹐這的確是真的。夜深人靜﹐一輛救護車就這樣靜悄悄地把母親帶走了。回到家﹐天已經亮﹐2007 年的感恩節就這樣渡過了。
世界上有三種人﹐他們的分佈是一個標準的「鐘型曲線」(Bell Curve)﹐曲線兩邊是信宇宙中有神的人﹐和信沒有神的人。曲線中間極大部份的是根本不去想這個問題的人。當然還有些人一輩子不信有神﹐到快翹辮子的時候又信了。另外還有一下子信(比如說買「樂透」的時候信)﹐有時又不信(比如說「樂透」開獎沒中)的人。這些人不足以言義﹐我們就不談了。
一般說起來﹐信神的人相信凡事都是大計劃 (The Big Plan) 的一部份﹐只是很多時候我們並不知道這事會發生的原因和目的。不信神的人認為任何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全是巧合﹐沒什麼大計劃﹐也沒什麼大道理。他們相信除巧合外﹐也可以用科學上的因來解釋邏輯上的果。但「人」的能力和思想是有限的﹐我們可以瞭解抽煙的人容易得肺癌﹐但一輩子不抽煙的人最後還是死於肺癌﹐而鄧小平抽了一輩子的煙﹐最後卻不是死於肺癌。這又怎麼解釋呢﹖
不信神的人不會因其不信神而危害他人。但有些信神的人﹐基於他們對尋求「神的旨意」有一種宗教式的使命感﹐在這種認知和前題下﹐什麼怪花樣的「聖靈感召」﹐和自我解釋的「神的旨意」都出來了。他們把自己的迷信叫做信心﹐把別人的信心叫做迷信。這樣﹐世界上的笨蛋和災難就冒出來了。
我是個信神的人﹐但我對「神的旨意」有時不是那麼清楚﹐也能接受我可能永遠不會明白的可能性。我們這種人的優點是不會動不動就聽到神對我們說話﹐不會妄自詮釋神的旨意去害人害己。但我們的缺點是思維太複雜﹐容易失掉赤子之心﹐太多的理智﹐太少的熱情﹐往往得到的是頭腦但失掉的是靈魂。
現在回到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的一個問題。如果您有機會在網上看過我寫的《翻完最後的一頁》的文章和照片﹐您會同意我母親是一個很重視形像﹐打扮得很體面的老人家。但在她最後的兩年﹐尤其是中風後﹐整個形像完全變了。於是我一直有個不解的疑問﹕如果人的生命﹐從搖籃到墳墓都由神作主﹐那神為什麼要讓我母親多活那兩年﹖多受兩年的折磨﹖更重要的是﹐我母親是個無神論者而我不是。因此﹐如果神要我母親在毫無生活品質的情況下苦拖了兩年的目的是要我從這個經驗中學到什麼功課﹐那這個功課又是什麼呢﹖這些年來﹐這個問題一直在我的腦海裡徘徊﹐直到最近我打算寫感恩節的故事時﹐有天突然領悟到﹐也許神想用延長我母親心身多受痛苦的時間來換我能學到對受苦者的愛心和忍耐﹐能讓我最後多跟我母親接近一些。可惜我當時沒有這個領會﹐白白地浪費了兩年可貴的時間。今天我把那個感恩節的故事記下來﹐對我來說﹐答案也許晚了點﹐但對很多將來會有同樣疑問的來者﹐也許我的答案對他們有點參考價值。